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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食武雪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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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长老所承诺的穿云哨没有响起。

    鹿俞阙确实怀着一些微渺的妄想。譬如胡长老确实够强,泸山弟子们的聚拢确实够快。譬如那道白衣也有他的顾虑,面对泸山的接手也许会暂时退去。

    她宁愿在泸山脚下迎接数百泸山弟子的合围,也不愿面对那道梦魇里的白衣。

    只飞奔了顷刻,那点积攒的真气就又耗尽了,一脚踉跄踩倒了几支芦杆,但她没有停下,仍然往前奔去。

    大月湖的岸畔冥冥寂寂,只有风拂草杆之声,水鸟或鱼儿在湖中翻波,她期待着听见一些喊杀,哪怕是胡长老的惨呼。但没有丝毫人类的声音,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梦。

    他们死了。

    鹿俞阙意识到。

    纵然只刚刚分别,但那道白衣已取下了他们的头颅。就像那夜的父亲一样,胡长老既没有所谓“周旋”,也发不出他的穿云哨。

    倒是自己因为脱离了他们的保护,得以暂寄头颅于项上。

    是自己害了他们吗,鹿俞阙怔然中难免想。

    若没遇上自己,胡长老应当不会死……但是,在别苑消殁之前,泸山就已经入场了。

    鹿俞阙头回亲身感受到一种残酷,江湖两个字在她心中变了样子,不必喋喋不休你死得突兀而冤屈了,我也未必活过下一个呼吸。

    她用力咬了下唇,尽力回忆着时间。

    一刻钟之前胡长老没有发出哨音,意味着那时候或者更早,他遭遇了白衣。

    但不会早过两刻。因为那时候李黎带着她还没有走远,白衣即刻就能赶上他们。

    所以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呢?她脑子一片混乱算不清楚。

    她只是不停地奔跑,紧紧抱着怀里的武经。

    既不想令仇人得到,也不愿意把它交给泸山,她想,若死,也就和它死在一起好了。

    鹿俞阙再次将它在身上勒紧了些,喘息着,竭尽全力地隐藏着身形,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

    远处响起几声哨子,应当是泸山弟子们抵达了。

    她知道泸山惯用哨音交流信息,但没记住哪种哨子代表什么,这一声响起之后,不多时,东西两方也各自响起了同样的哨声。

    但他们没有收到胡长老的回应。

    鹿俞阙这时候心里又升起些希望,因为她又想到一个法子。

    她朝着哨音的方向拼命奔去。

    上百的泸山弟子在朝着这片湖畔围拢,她当然也不能被他们捉到,但万一遇到一个落单的,也许她就能换上他的衣裳。

    在白衣识别出她之前,从混乱的合围里穿梭出去。

    然后若能夺得一匹马,就往、就往……

    往何处呢?鹿俞阙怔怔。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时间没有留给她重新思考的余裕,她绝不愿意把这本武经交给泸山,但划掉泸山之后,下一个选项并没有自然而然地浮上来。

    鹿俞阙奔跑着,小腿忽然火辣辣一痛,下一刻天旋地转,她重重摔倒在芦苇丛中。

    第一时间她以为是小腿被人斩断,但下一刻才瞧见只是一条长满尖棘的硬木。

    藏得那样好,被落叶乱苇刚好埋住,正是自然留给会奔跑生灵的恶意。

    生理性的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痛得她全身都在颤抖,骨裂令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一霎她几乎是哭着笑了出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既没被泸山搜出,也还没被白衣追上,却先栽在了一根木头上。

    也确实是真气枯竭,精神恍惚……她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摔跤了。

    鹿俞阙冷汗涔涔地咬着牙,尝试搬动这条腿,鲜血洇湿了裤脚,一息之内她就确定它不能动弹了。

    这时候北边再次响起了一声哨音,离她明显近了一些,继而东边响起回应,然后下一刻,西边响起了半道戛然而止的尖哨。

    鹿俞阙悚然地握住了剑。

    大月湖冥冥荡荡。

    北边和东边静了片刻,再次响起云哨,但好几息过去,西边都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死了。

    鹿俞阙寒意遍身地想。

    一瞬间她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跑出这么远了。

    盖因那道白衣进入这片湖畔的时候,泸山弟子们也在纷纷抵达。

    那人的感知确实鬼异近妖,但杀了胡长老后,他面对的整个湖畔近百处的悉悉索索。

    鹿俞阙的心跳得飞快。

    只因为这些声音干扰了他,于是他在将他们尽数抹去。

    北边的泸山弟子似不死心,再次发出一道云哨,并且朝着西边而去,东边同时回应。

    两道哨子每隔五息就交流一次,但仅在三轮之后,北边再无回声了。

    白衣像一道无声的幽灵。

    东边也再不响起,直到十几息后都是一片安寂。鹿俞阙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再发,还是也已身首分离。

    每一组弟子少则十几人,多则二三十人,竟连丝毫的异响都发不出来,就被无声抹去。

    鹿俞阙还没有见到他们任何一人的面,换衣抢马的计划此时显得像是梦话。

    水鸭在不远处翻波,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鹿俞阙大口地呼吸着,她直直盯着水面,也许唯一的办法是悄悄潜进去,也许那人会以为她早已逃脱……但她心里又知道这全然是欺骗自己,身后跌倒奔跑的痕迹那样明显。

    但万一呢?

    万一那人就脑抽,想不到呢。

    鹿俞阙咬紧牙,尽量不留痕迹、不露声响地朝着湖中挪去。

    但下一刻她再次僵住了。

    寒意咬着她的肌肤钻进去,锁死了她的声带和目光。

    在她触及水面之前,一颗瓷般的头颅先从湖中升了上来。

    精致,柔美的脸,死人般的面色。

    即便不是深夜,没有惨白的月光,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之感依然丝毫不减,草木摇摇里,它从冰冷的水中升起,像是沉于湖底千年的尸体。

    鹿俞阙敢打包票,在前一瞬它还是另一副模样的,但即刻母亲的脸“绘”了上去,以至于像是恍惚的错觉。

    她将手冰凉地按上胸口的武经,雪莲芽……确实已经开放得太久了。

    鹿俞阙嘴唇发青地向后退,这一刻她真的宁愿死在那个白衣手上,或者被泸山捉回去,也不愿面对这东西。

    肢体被像纸一样撕开的恐惧淹没了她,那夜黑衣人的残躯全是丑陋的断面,有的筋还连着蠕动,她几乎是一遍跑一遍呕。

    而这张脸就慢慢地朝她贴来,鹿俞阙泪又流了下来,用力地摆着手。她几乎想干脆大声呼喊,但嗓子早已紧得僵死。

    她簌簌抖着蜷缩起来,那冰寒一点点逼进……直到三息之后,旁边响起一道沉吟的声音:“我觉着,它可能没想伤害你。”

    鹿俞阙愣愣抬起头,瞧见旁边的石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眉眼很干净,衣衫很干净,膝上横着一柄沉黄的,似与秋苇同色的剑。他肘就拄在这剑上,半托下巴瞧着她。

    这人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但肩上趴着一只小小的黑团子,黑团子上立着一只小小的翠鸟。

    鹿俞阙怔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那张鬼异的脸停在自己咫尺之处,轻启朱唇,涩哑僵硬:“小阙,告诉娘亲……《释剑无解经》……在哪儿?”

    鹿俞阙意识到,大概那雪莲芽又消去了。

    “它追你很久了吗?”年轻人问道。

    鹿俞阙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两天前夜里,我见过它……”

    她紧张地盯着面前的东西,担心发音惊到了它。

    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嗯。”年轻人想了想,却从怀里拿出另一本长了雪莲芽的武经,朝身前的东西摇晃了两下,“喂,这个要不要?”

    这张脸向后转过去,一瞬间鹿俞阙心肺吊起,好像预见了这年轻人被撕开的血腥一幕,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张脸看了看他,又转了回来。

    盯着她。

    “看来不要。”年轻人道,“挑食。”

    鹿俞阙大脑这时候清醒了些,周围的安寂又提醒了她正身处何地。

    她转头看向年轻人,咬唇急切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正有人在杀人,他武功很高,泸山的脉主已被他一剑杀了,周围许多弟子也俱遭不幸……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年轻人道,“泸山吗?我听说风闻不是很好,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冒昧,你是鹿俞阙,对吧?剑笃别苑的独女。”

    “……是。”

    “唔。你是易容了。”年轻人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画像,微微恍然地收起来,“走吗?”

    “……走?”鹿俞阙茫然。

    “嗯。你想在这处待着吗,我瞧你挺害怕的。”年轻人似乎笑了下,“即便不怕,这地方也没什么可待。”

    “那人、那人就在这里。”鹿俞阙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咱们在这里讲话,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我,我一时站不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好,那就在这儿留一留吧。”

    鹿俞阙心脏一缩,她当然绝不想在这儿“留一留”,道:“你、你可以背我,那人、那人……”

    年轻人却默然一下,道:“这话冒昧,鹿姑娘,但我来得匆忙,确实只这一身衣裳。”

    “……”

    “……”

    鹿俞阙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草泥遍布的身体,水中还映出蓬头乱发,和微微浮肿的脸。

    “那人先不管吧。”年轻人道,“鹿姑娘你休憩休憩,晚些我问你些话。”

    鹿俞阙感觉一切恍如梦境。

    这年轻人就在石上坐了起来,风吹摇着芦苇,二十息过去,一刻钟过去,那道噩梦般的白衣始终没有露面。

    分明什么都没有变化,本该发生的一切却不再发生。

    那人好像真的没有找到他们。

    鹿俞阙重重松了口气。

    身前这张望之悚然的脸也莫名不再动弹了,好像就定在了原地。这时候瞧它确实是一副人类的躯体,躯干、四肢、五官……形体比例都那样顺眼,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

    鹿俞阙努力搬动自己的身体,从它面前挪了出来。

    风习习拂过。

    石上的年轻人低头翻着纸张,不时偏头看一眼肩上的黑团——这时候她认出来那团子是一只小猫——小猫也就偏头看一眼他。

    “你……你……”鹿俞阙张了两下嘴,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死物。”年轻人道,“现在暂时不会动了,你不必害怕——不过可能还会有新的来。”

    鹿俞阙怔了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身后这鬼异的怪物,她不禁再度离远了些。

    “稍微缓过来些吗?”这人从石上站起来,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到了湖边,“我瞧你左小腿伤了,真气回复之后可以束成带子,暂时在内里缠一缠。修行之人过几天就好了。”

    “……唔,好。”鹿俞阙反应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编织真气形状的法子,这法门并不秘密,但确实没那么容易,她还不是很熟练。此时尽量收束心神,将那回复的微末真气束起来,渡至骨裂处缠住。

    她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瞧着他,见其人在湖边蹲下来,从后腰取了一只葫芦。

    里面装满了水,他将其全数倾入湖中,水声清响之中,几尾小小的红鱼也放生了进去。

    ‘……这人竟还是个俗家居士吗?’

    她暗暗想。

    却见其人注视片刻,却又将葫芦沉入水中,汩汩灌水,继而又捉了几条小鱼放进去。

    ‘……这样子做的功德难道不算假账?’她有些吃惊。

    “鹿姑娘。”

    “嗯!”

    “这几天你仔细想过吗?在你看来,凶手该是什么人?”

    “……”

    “嗯?”

    鹿俞阙低头抿了抿唇,眉眼沉在阴翳处:“我、我不知道。”

    “你,你是什么人?”她想起来要占据言语的主动。

    “我追查他们。”年轻人扣上葫芦盖子,望着水中,“节哀。恶人一定会血债血偿的。”

    “……”

    鹿俞阙正想着从这人嘴里探听得些什么,盘算着如何才能用自己所知的信息换得更多,没预期突兀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嗫嚅了两下,忽然偏过头,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再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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