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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铜城沸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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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如松和方恒彼此无言,依然按剑而视。

    李逢照微笑一下:“宾客不折主人之面,两位也称得上前辈,莫劳【安香】仙子二话了。”

    铁如松松开剑柄,方恒转头坐回:“那么【安香】仙子以为,事应如何?”

    石簪雪看着李逢照坐到椅上,转过目光,堂下只立她一人。

    “照天山的意思,”石簪雪看着铁如松和方恒,“赵隆应死,梅谷自留《六梅秘剑》,但要抄送一份与小赤霞门中。”

    “……”

    “……”

    “如无疑问,此后、此前,再有此类事宜,都如此处置。”石簪雪环顾四周,“我有一言,请诸派静听。雪莲之乱,绝非天山所愿见,如今西境江湖难以节制,大局牵于一线,正需诸位勠力同心,还望克制门中,以免铸下无可挽回之错。”

    山惜时起身抱拳:“正是。龙鹤剑庄一路而来,所见血事非此一番,如今雪莲噬武之能所知之人越来越多,各怀心念,人人自危,一旦某刻崩如山洪,更不知有多少人受害。”

    石簪雪望了她一眼,露出个微笑。

    许裳道:“崆峒亦持同理。”

    李逢照道:“云山同持。”

    “自然。”铁如松面无表情。

    “自然。”方恒道。

    “不错。”谢听雨道。

    宋知澜瞧了瞧几人,也点点头。

    石簪雪看着几人,她下意识往楼外望了一眼,雨声淅沥,白雾渐起。

    “诸派作何想法,还请开诚布公。”她道,“累卵之时,更应真心,勿生误会。”

    楼中寂静,方恒托腮垂望,铁如松端坐不言,谢听雨抚剑观雨。

    李逢照缓缓站起,四方抱拳:“那么老夫先言,云山绝无侵吞任何一派之心,如今雪莲是祸非福,云山愿全力以赴,与西境江湖克此畏难。有违此言,天地共诛!”

    铁如松挺身抱拳还礼:“云山行事,李山主为人,点苍自然信得过。”

    但他按着剑,却没继续往下说。

    山惜时站起来:“龙鹤剑庄更无想法。世居天山之下,唯以铸剑为业,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山惜时亦无二话。”

    今日楼中若有能与李逢照、谢听雨实力鼎立之人,不是铁如松也不是方恒,唯独可能是这位龙鹤三庄主,此时她持枪看着众人,眉蹙眼忧,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许裳亦道:“崆峒如今唯固守山中,不欲外窥。”

    山惜时说话时人们都没有反应,许裳讲话时昆仑、点苍、青桑都看了她一眼,李逢照也深深望去。

    谢听雨并不藏话,微笑:“崆峒外窥之时,我们胆子加起来也比不上……”

    李逢照即刻打断:“如今崆峒有师绍生峰主、许裳峰主把控,自然也不会助长雪莲之祸。”

    方恒轻轻叩着剑柄,一言不发地望着地面。

    “方殿主,昆仑可有话说?”

    “我有几问。”方恒道。

    “请讲。”

    “仙子没有请弈剑南宗吗?”

    石簪雪道:“请了,但南宗未至。”

    “那么天山能告诉我等,雪莲之祸,究竟何以来,又何以去吗?”

    石簪雪停顿两息:“未能。”

    “我听闻,神京裴液带着剑笃孤女正望谒天城而来。说有遏制雪莲芽之法,可为真吗?”

    “……尚未确定。”

    “好。”

    “……”

    “无人愿见血流满地。”方恒抬目道,“今日之约,昆仑当勉力而为。”

    楼中静了一会儿,众人看向铁如松。

    “点苍自是堂堂正正之门派,绝不腐食。”铁如松不知望着房梁还是窗外的雨,“除非自保。”

    他言罢,众人看向谢听雨。

    这位四方不羁的【云车羽旆】确实是最危险的一个因素。

    若说大派身庞体重,尚有定力与牵系,这样的孤狼想做什么,就全靠脑中一个念头了。

    其人又确实是百无禁忌的样子,兼有一柄颇强的剑。

    “瞧我作甚?我安敢触诸派的眉头。”谢听雨阖目,“诸派莫以此为由头,先杀了我就好。”

    石簪雪道:“谢前辈说笑。今日所约,诸派都不可起杀戮。”

    楼中静了一下,好像人们才都想起来堂里还有一人,望向那位一直静坐饮茶的宋知澜。

    青衣半似士子服,她好像真是一丛种在堂里的竹子。

    【西国湘妃】,这位在西境年轻一辈中是首屈三指的美人,修为天赋差不多也在此列,青桑谷医剑双修,其师陈青葙修医,她主修应是剑道。

    宋知澜那双清眸望了望众人,端正行了一礼:“青桑谷无甚话讲。家师说,打起来只要不砍掉脑袋,能救的,青桑谷都会尽量救回来。”

    “……”

    “……”

    山惜时皱眉正声:“青桑谷这是什么话,西境危难之时,贵派怎发这种言语?”

    宋知澜看向她,温声道:“治病救人,一向是挽人畏难,岂独在这时。”

    山惜时看着她那张不紧不慢的脸,还要再说什么,但迎着这双眼睛却忽然想起自家营生,一时梗住,拧眉坐下。

    “昆仑,点苍,大小云山,崆峒,青桑谷,龙鹤剑庄,谢前辈一脉……都是西陇江湖之排头。”石簪雪看着堂中众人,斟茶一杯,正声举道,“今有三约,其一,在场之诸位,不可互相残杀;其二,望各自极力约束下属帮派,不可因贪生杀;其三,若有血案,勿藏私心,共擒恶徒。天山八骏七玉即日便到,还望共担正派之责。”

    诸人举杯应了。方恒置盏于桌,提剑起身。

    “方殿主留步。”石簪雪道。

    方恒抬眸。

    “正在午时,晚辈备了酒宴,诸位吃过再走吧。”她看向堂中几人。

    李逢照笑道:“最好最好。”

    方恒顿了三息,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簪雪亦为诸位同辈备了酒席,请这边来吧。”

    身后弟子们一怔,皆看向身前师长,得了颔首后,随着侍者而去。

    酒宴上来,七人共围一张桌子,坐得极疏,直到末尾也没有几句言语,七成的话都是李逢照所讲。

    除了姬卓吾外,年轻一辈倒还无以切身感受雪莲之祸的到来,隔了一间屋子,这边气氛就轻松了许多,纵然有些隔阂,也远不似师长那般深重。

    石簪雪在这里一个个寒暄了几句,眼见他们都或内或外有些拘谨,便笑笑离了中心。

    话容易说起来,彼此也容易结识,十几人眼见着慢慢都熟络,开始谈些年轻人之间的话题。

    林惊风歪着头偷看那边的宋知澜,点苍两人怂恿他去请过来坐,一会儿互相示剑,一会儿又问及姬卓吾,请教晋升玄门之要。

    石簪雪倚在檐下持瓶独饮,眺望去,雨色正凄迷,罩得茫茫大城看不清楚。

    她刚才在时没多少眼睛敢看她,这时候出来倒不时有目光落在身上,石簪雪也习惯这种感觉,她低头,拇指食指彼此磨着指甲,想着方才堂上每个人的言语。

    忽然视野里动了一下,她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见院门之处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裹着斗篷,腰下一柄浮凸的剑形,脸还没太看清楚,但颈间已露出一颗娇小可爱的猫头。

    年轻人掀起些斗篷,对她遥遥笑了笑,石簪雪回了一个微笑。

    ……

    ……

    诸派本来也没什么谈兴,言谈俱尽,直到末了,一直沉默的铁如松忽然起身举盏,看向方恒。

    桌上寂寂无言,片刻,方恒看着他,举起了桌上酒盏。铁如松又看向谢听雨,谢听雨沉默几息,敛了神情,也端起了酒盏。三人相视一眼,默然无言,一饮而尽。

    “尽力而为。”铁如松低声搁下酒盏,转身而去。

    这些在西境江湖跺跺脚地都抖三抖的英豪一一撑伞离去。

    方恒在铁如松之后离开,而后是谢听雨、山惜时。

    宋知澜撑伞走到庭下时,许裳唤住了她。

    “许峰主。”

    “宋真传,你如何看?”

    “何事?”

    “今日之约。”

    宋知澜望着她,许裳神情认真。

    “西陇江湖繁盛,不似少陇,崆峒近年,尤不知西方诸派。”

    “许峰主带了武经前来吗?”

    “……带了两本。”

    “若依晚辈言,许峰主早些归崆峒,或者与天山会合吧。”

    宋知澜转身而去,正迎上一位抱猫怀剑的男子和一位同色斗篷的女子并肩走来,他有些走神地看着这边,兜帽和湿发遮了小半边脸。

    此时迎上目光忽然回神,对她颔了颔首,宋知澜瞧着这张脸想了想,也颔了颔首,避让离去。

    只听身后许裳惊声:“裴少侠!”

    裴液笑笑道:“许峰主,久违了——姬真传好。”

    “裴少侠好。”

    裴液瞧了瞧两人:“没料到是许峰主前来,景弼还好吗?”

    许裳难得露出个笑:“仰赖裴少侠,很是上进。”

    “那就好。崆峒遭厄的武经多吗,状况如何?”

    “约有十之六七。”许裳眉间忧愁又攀上来,“彩雾峰的《凤山鸣》正在此列,虽没开,但也快了。其余武经也相差不远。”

    裴液顿了顿:“多的话就不说了,许峰主。这事我一定解决。”

    “……”许裳瞧着他,露出个笑,“裴少侠,只见你两次,令我安心两回。”

    “这话难为情。”裴液笑笑,“若有闲,我再去驻地拜访。”

    “随时恭候。”

    两人告别而去。

    两人就此离去,裴液向前,身旁的鹿俞阙忍不住回头望着,小声道:“刚刚的是谁啊?”

    “崆峒彩雾峰主许裳。”

    “那个长得挺英俊的男的呢?”

    “【十七峰首】姬卓吾。”裴液瞧了瞧她,“就姬真传一个男的,倒不用专提一嘴‘长得挺英俊’。”

    “那不是还有……”

    鹿俞阙看着他,裴液看着她。

    鹿俞阙闭嘴。

    “对了!刚刚那个穿青衣的生得好美。”鹿俞阙想起来,“她是谁?”

    “不认识。”

    “啊,那我看你跟人家点头。”

    “随便点点。”

    裴液对女子的询问随便回回,两人登上台阶,立在檐下,解开了湿沉的斗篷。

    “裴少侠,我发现你很爱向人许诺。”

    “什么?”

    “就是刚刚,你跟那位许峰主说,一定解决这个事情。”鹿俞阙瞧着他,“咱们初见,你也跟我说,恶人一定血债血偿。”

    “要做之事,有什么不敢说出来。”裴液重新束了束头发,“那时你不是很爱听吗?”

    “是啊。听到之人一定是很开心的,但……裴少侠你万一做不到呢?”

    “……那就做不到。”

    “哈?”

    “我倒不在这儿好面子。”

    “还以为你会说拼尽全力也要做到。”鹿俞阙跟着他走进堂中。

    “有时候拼尽全力也做不到,那也没有办法。”

    “裴少侠。”

    “嗯?”

    “你为人真光明磊落。”

    “……”

    裴液回头看着她。

    “干什么?”鹿俞阙抬头。

    “鹿姑娘。你真有一双慧眼。”

    “……”鹿俞阙沉默低下头,“我还是把这句话收回,再想想吧。”

    外间雨声淅沥,堂中静静寂寂,两人立在窗边,鹿俞阙四下瞧着,她还从没来过谒天城,当然也没来过天山的楼馆。

    “你不是说刚刚看见安香仙子了吗?”鹿俞阙小声道。

    “嗯啊。”

    “她亲自来接待我们吗?”

    “看她忙不忙吧。”

    “裴液少侠,你到底有没有面子啊?”

    裴液不再理她。

    “你说,安香仙子好看,还是刚刚那个青衣服好看?”鹿俞阙想了想,又道。

    “鹿姑娘,你骨子里是个好色男人。”

    “……”鹿俞阙翻个白眼,“嘁,假正经。”

    裴液因被说中,偏头不语。竹帘这时候掀开,石簪雪拿着两瓶清酒走了进来。

    “我听见好恰当的评语。”女子微笑,“这位就是鹿姑娘吗,初见,真有一双慧眼。”

    鹿俞阙讷讷看着她,脸先红了,抱拳道:“在下鹿俞阙……”

    裴液点点头:“这位就是鹿俞阙姑娘,为人很好,一路赖她讲了很多西境之事;鹿姑娘,这位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安香】石簪雪,为人也很好。她和刚才的青衣服谁好看,你自己在心里评判吧。”

    鹿俞阙猛地瞪大了眼,抬手似乎想拧人,但被避开,于是只死死攥住裴液的衣角,一张脸慢慢地涨红了。

    “安香仙子……初见。”她道。

    石簪雪笑:“别理他,快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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