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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蒙德斯显然见过不少戴夫·劳伦斯这样的人。
他们讲个不停，无论礼貌或粗鲁，利诱或威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太多了。
都是为了黄金。
他见过太多，也自然清楚怎么应付他们。
“眼见为实，劳伦斯先生。我想您一定乐意聘些地质学家——你们这行都配上三四个，就像眼镜框和眼镜腿儿一样，眼见为实。等到专业的、拿着大方镜的人告诉您，这儿除了自由和快乐一无所有外…”
他一屁股坐进翻毛沙发里，随手比弄几下，意思大概是邀请他们也坐到另外一只里。
镇长越是这样坦诚，戴夫·劳伦斯早准备好的话就越讲不出口：
他准备了一大箩筐名字，其中不乏今日被顶顶冷酷无情硬汉般窃贼盗走车票而没有赶上火车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知名人物，在名立场上杀人不见血的顶级高手。
只要这几个名字出来，什么蒙德斯、埃德斯家族都要竖起耳朵，好声好气和他讲话了。
可现在怎么样？
对方摊开手说：我不劝您不要抢劫，先生。除非我的性命，否则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啦。
戴夫·劳伦斯闷闷不乐，坐进沙发里，胖脑袋几乎要从脖子上掉下来——这时倒能分得清脑袋和脖子了。
“那么，我还有什么能帮助各位的？我倒建议您和您的朋友多留一阵子。留下来，欣赏几日风景，此地的风土人情，和我有趣的、善良的、道德品质高尚的好居民们谈一谈…”
“我们这儿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康沃尔’，可也绝不亏待您各位的眼睛。”
戴夫·劳伦斯抖了抖脸上的肥肉，艰难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我忙得要命，蒙德斯先生。就现在，伦敦，西区女王喷泉十八号我那办公桌上，就现在，文件想必已经堆成了山…”
“您觉着我有心情在这儿享受‘风土人情’吗？”
老蒙德斯眨了眨眼：“和伦敦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这辈子的风土人情就是工作，老先生。人活着若不创造价值，不干活，哪睡得着觉？我们拥有远超驴子的智慧，自然要用得比驴子勤快才行…”
这话正着反着能都讲，戴夫·蒙德斯是什么颜色的人，他自己倒展现的淋漓尽致。
老镇长不置可否。
他看出这胖商人确实渴望黄金，也打心眼儿里失望。
可另四个就不一样了。
他们好像不是为了金矿来的。
“您讲对了，蒙德斯先生。我们为「龙」而来，真正的「龙」。”罗兰说。
忽然间，布鲁诺·蒙德斯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我看您只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罗兰说通常一个‘谣言’被当地人竭力否认，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就要往‘谣言成真’的方向去了。
蒙德斯张了张嘴，半天讲不出话来。
直到，鲁伯特的笑声打破沉默。
“…您真可真是能言善辩，”老镇长摇起头，神色复杂：“来过不少小姐少爷，所谓‘慕名而来’，最后都失望而去…倘若伊尔铎辛瑟真有龙，怎么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哪怕梦里？”
罗兰双眸微闪：“凡人很难得到「眠时世界」的知识…‘哪怕梦里’…蒙德斯先生，在我看来，您应该不是仪式者？”
问句让才升温的气氛重新坠至冰点。
布鲁诺·蒙德斯静静看着罗兰，脸上写满了几人怎么也读不懂的愤怒。
“…我只是随口说一说。先生，谁不做梦？”
“这才是答案。假如一个真正的凡人，绝不可能在听到‘仪式者’这个词后不反问‘那是什么’——哈莉妲你瞧我和金斯莱是不是只差一点点…没准我比他还要灵敏了？”
哈莉妲弯下腰，默默碰了碰罗兰的手臂，小声提示说对面的老家伙快要抄拐杖了。
“天哪！老家伙？！我才五十七岁！”
鲁伯特捂着嘴，卷翘的睫毛抖了抖：“…您和那两个下棋的完全不一样，老先生。我以为…”
我以为您至少要八十了。
——不是这镇上的人多‘长寿’吗？
怎么镇长老得像她那双穿了一次就永远闲置的双层荷叶边线袜。
“我早就告诉过你！哈莉妲！你怎么敢不尊重老人？还是个将镇子打理井井有条的老绅士？你怎么能叫他‘老家伙’？哈莉妲啊哈莉妲…我这从来谨、谨、谨、言慎行的好女仆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言行——”
蒙德斯气得涨红了脸（哈莉妲也一样），鲁伯特甚至担心他就这样‘啊’的一声倒下去，抖上几下，再也不喘气儿。
“我怎么会和个仆人生气！先生！您实在太没有礼貌了！”他站起来，气得指头哆嗦：“您既不是警察，也并非帝国的刀剑！想要审问我…哪怕我住在镇口，是个敲窗户的…我们这儿用不着。可哪怕如此，您又凭什么‘审问’我？”
他沉声斥责罗兰：
“这镇子上的一切，您只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绝不必质疑什么‘梦’、‘仪式者’。我的祖父曾是，可又触犯了哪一条法律？您难道是那伙黑衣服的乌鸦？您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是个彻彻底底的瞎子、聋子，是吗？”
“那么，我现在就要告诉您：这儿不欢——”
咚。
一支短粗的雪茄落在了地板上。
滚向布鲁诺·蒙德斯。
他眼睁睁看着沙发上的漂亮男人从平静到悲愤——只用了一秒。
他嘴唇打着哆嗦，冷得仿佛一瞬间掉进冰窟窿里，那双漂亮的金眼睛甚至多出了些朦朦胧胧的眼泪。
“…天哪…天哪！鲁伯特！西奥多！哈莉妲！我的的确确是个盲人！也是个被诅咒的、不受人欢迎的…盲…盲人！好啊！我是个瞎子！现在，连被拜访的都要嫌弃我了…不要拦着我！哈莉妲！我看，我这辈子的命运和这对儿毫无用途的眼睛再也分不开了…”
男人在女仆的阻拦下挣扎起来，悲愤而清脆地讲着‘厌倦’与‘痛苦’，他所遭受的一切都在今天结结实实凝聚成一把彻骨的刀锋。
“连个只见一面的人都要鄙夷我的眼睛！”
布鲁诺·蒙德斯：……
坦白说，他还真没留意到这年轻人的眼睛。
哎呀。
这可是…
这可真是…
“…我并非此意，小先生。唉…您…您不要…快！仆人！拦住他！我…哎呀！我家里倒有些地方！倘若您非要留下瞧什么‘龙’，我也可以给您讲一讲——”
还没说完，就见那金眼男人立刻乖巧坐回了沙发。
“好的先生。”
“哈莉妲，把我的雪茄捡起来。”
哈莉妲‘不小心’慢了半步，被面露微笑的鲁伯特伸腿，用脚尖同样‘不小心’踏成了两截。
“雪、雪、雪茄断了，先生。”
罗兰打赌她是故意的。
她俩都是。
布鲁诺·蒙德斯盯着罗兰看了好半天，才干巴巴问出一句：
“伦敦人都这么无耻了？”
一瞬间。
沙发上的某两人不约而同远离了罗兰几寸。
微小但明显的挪动。
“您可能没见过真正的伦敦人，”鲁伯特稍稍扬起头：“真正的，本地的，从出生就在伦敦的…”
“你欠我一支雪茄，鲁伯特。”
该死我在和其他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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