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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暗沉,弥漫死气的昏光自窗缝渗落,让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添几分压抑。
所谓“地板”是被踩坚实的泥土,墙边占据了最干燥位置的是一个歪歪斜斜的木头架子,上面摆着几个有明显修补痕迹的陶土碗罐,吊在火塘上的锈黑铁锅是整个屋里最值钱的家当。
晚餐才结束没多久,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
但家人团聚,本应热烈的气氛,在此刻却只剩沉默。
没有人说话。
父亲独自坐在房间中央的粗制木桌旁,低垂着脑袋,像是在削刻什么,发出沙沙的声响,眉头紧锁;
兄长缩在屋子角落,手中的柴刀磨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反复着自己的动作;
母亲则站在木架前,心不在焉地不停擦拭着一个本就干净的陶杯,眼神不时瞟向屋子里的几人,表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终于忍耐不住房间里压抑沉默的气氛。
“咚!”
科林重重地把手中的豆子汤碗落到桌面上,猛地站起身,还未完全长开,带着些圆润的脸庞浮现激动的红晕,深吸一口气:
“我决定了!”
“在村子附近的哥布林问题解决之前,我不会走!”
母亲擦拭杯子的粗糙手掌不由一顿,哪怕早有预料,脸色也不禁显得有些发白:
“你说什么胡话!”
“之前天天念叨着要去外面打拼,当冒险者的是你,现在我们同意了,不再拦你……你,你反而要留下?就为了那些绿皮畜生!?”
她的语气格外激动,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过往少见的刻薄。
但只要是了解她的人,便又能极为反差地从中感受到浓浓恳求之意。
“母亲,约翰大叔说……这些东西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甚至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在森林里游荡。”
内心过于激烈的情绪,让科林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我,我又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离开,把你们抛下。”
听到这,就坐在餐桌对面,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父亲终于抬起了他的脑袋,声音低沉仿若石头滚动:
“东边威尔逊家的小子,放羊的那个,已经两天没消息了,他家里人对外都说只是走丢,很快就会回来,但羊群身上的伤口可不会骗人。”
“科林,我的小儿子,就算你真的留下了……能做什么?”
“用你这小身板去试试那些绿皮畜生的爪子锋不锋利,还是用你削的那几根木箭吓跑它们?”
“我可以帮忙!”父亲的话语刺得少年脸颊发烫,却仍挺着脖子,“巡逻队需要人手,我可以去站岗,去放哨!就算只是跟着约翰大叔后面打个下下手也行。”
“不管怎么样都好,留在家里总比一走了之,到了远方还要提心吊胆,各处找人打探村子的消息强!”
“我宁愿你提心吊胆,也不想你留在这里去送命!”母亲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些哭腔,上前紧紧抓着科林的手,“科林,听妈妈的话,趁着现在出去的路还安全,赶紧走!”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南方群岛找你帕迪伯伯吗,妈妈同意了,就像你想的那样,去冒险者协会看看也好。这里有你哥哥,有我们这么多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讲到这里,见科林倔强地站在原地,哪怕并不反驳母亲的劝告,却依旧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那位缩在屋子角落,打磨柴刀的兄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科林,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村子现在的情况……你跟着约翰叔叔,应该也了解过不少。”
“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完全没有区别。”
“听母亲的话,往南边走,在伯伯那里待上一阵子,我们也放心。”
“哥……”科林身子颤抖了两下,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当然知道对方所说是事实,可如果真就遵从亲人的安排,离开村子。
等以后再回来,如果看到的只是一片被摧毁后的废墟……少年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自己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梦想着成为冒险者,年少热血充斥在身体的每一处,他还未体验过生离死别,对于对生命之宝贵也从未有过正确的认识。
眼下的科林只想要待在村子里,就算是一起死去……也总比自己孤零零独活要强。
而与此同时,类似的事件正发生在这个村庄的每一户家庭,这片大陆上无数不知名的小镇当中。
一支好似自地里蹦出来的哥布林群落,便足以将一个个家庭,将整个村子逼上绝路。
这便是现实。
绝望而无奈。
他们当然没有束手待毙。
由猎人和有一定经验的村长带领青壮村民,在村庄外围和主要路径定期巡逻,监控可能的危险并发出情报,组建巡逻队;
利用为数不多的材料修建简陋的木墙、设置削尖的木桩拒马、挖掘壕沟,甚至在夜间布置绊索和警铃;
村民们自发贡献有用的物品,将镰刀、草叉一类的农具改造成武器,组织进行最基本的队列和战斗训练。
光线昏暗的清晨和傍晚不再有人外出,耕种、捡柴、取水都结队而行,部分距离村子较远的农田和猎场都被临时放弃。
村民们自觉面对这群正徘徊在村子周围的绿皮地精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但深知这种邪恶生物习性与残忍性格的他们,也必须考虑到最坏情况,需要有所准备。
或许有些人会问,既然遇到了这种魔物的危险,为什么不请附近的领主,亦或者直接聘请冒险者团队过来帮忙。
地处深山老林,过于偏僻,一年到头连路过商队都碰不到几个的地理位置暂且不提。
关于前者,那些居住在美丽宏伟城堡中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在意他们这个常年税收都交不上多少的渺小村落的死活。
而对于后者,聘请冒险者帮忙……
只能说。
如果面对那些哥布林,村民们还有与其拼死搏斗,最终取胜可能的话。
主动邀请一支实力强度远超普通人的冒险者小队来到村子,几乎也就是把整个村子居民的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上,特别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是一场更加致命的赌博。
但凡遇上几个职业道德相对恶劣的存在,稍微有所邪念,便只有被屠村一个下场。
在某些情况下,冒险者们甚至是比哥布林更加危险的存在。
“滋啦……滋啦……”
打磨柴刀的声音再次于房间内响起,兄长的动作缓慢而有力:
“前些天约翰大叔冒险跟着几只哥布林找到了它们的巢穴,他说……巢穴入口的尺寸不寻常,地精数量也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万一我们没有守住,至少你还在外面,这个家……不能全折在这里。”
父亲也点燃了烟斗,辛辣白烟盘旋而上,让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这不是那些流传的冒险故事了,科林。”
“这是要命的事。”
“科林,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想什么,我都了解,但真正的保护,并不凭一腔热血,而是权衡之后对家人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长长地吐出口气,疲惫而深邃地眼眸就这么看着身前的少年,仿佛要把他的身影刻在记忆深处:
“明天上午,在阳光足够耀眼,能照透森林中那些阴暗角落的时候,带上家里给你凑出来的干粮和铜板,去村口和那些同你一起离开的小子姑娘们集合,差不多年纪,你应该都认识。”
“到时候……记得听村长的话。”
科林张了张嘴,望着眼前父亲花白的头发,身旁母亲通红的眼眶,以及兄长缩在角落却如山岳般沉稳可靠的身影。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前十多年人生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情绪,就像是石缝中的泉水,自心底缓缓渗溢而出。
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极为沉缓地,点了点头。
但也就在这气氛凝滞,压抑窒息到极点之时。
“笃,笃,笃。”
极为突兀的,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死寂。
“谁?”
父亲高声问道。
门外却没有回答。
那双浑浊眼眸顿然一凛,悄然起身的同时,已是用眼神示意,让妻子带着科林悄悄朝屋子后窗的方向靠近。
区别于方才的小小叛逆,眼下科林表现得却格外懂事,直接将母亲护在身后,顺手抓起就放在桌面上的猎弓,拉远距离。
至于那位性格沉稳的长子,早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便停下了自己磨刀的动作。
此刻已是握着他那柄哪怕磨到最锋利也依旧显得钝涩的柴刀,来到了房门前。
“是谁,说话!”
悄然提起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而早就备在一旁的草叉,父亲往前两步,靠近房门的同时,又一次大声问道。
回应他的,却只有门外再次响起的,轻缓规律的三下敲门声。
“笃,笃,笃。”
父亲双手紧紧攥着草叉,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叉头尖端直指门口,只要发力便能瞬间刺出。
深呼吸。
向房门一旁的长子轻轻点头。
随即,科林那位沉着的兄长便用右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柴刀,同时左手缓缓搭向门栓。
屏息,示意自己父亲做好准备。
然后……猛地拉开房门!
“砰!”
合页间摩擦碰撞的声音在刹那间几乎连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刺耳的噪响。
急速旋动的木门在地面掀起阵阵灰尘,又因为过于用力而狠狠撞在墙壁上,令灰尘簌簌抖落的同时发出碰撞的巨响。
呼啦——
来自屋外的暖风自敞开的房门灌入屋内,将其中涩闷气息驱散一空。
灿烂夺目的金黄暮光刹那涌入,令房间里曾经所有的昏黑暗淡消融其中。
披着浓烈璀璨的夕阳灿光,高大颀长的身影就这么静静站在门前。
背对着日光,身形在逆光中形成一个深邃剪影,望不清具体面容,背负双剑的身体边缘却被夕阳勾勒出一圈耀眼金边。
自昏暗环境中被骤然照亮,屋内时间仿若静止,科林一家四个人,下意识愣在了原地。
科林眼眸下意识瞪到最大,瞳孔中倒映着那道金光勾画的身影。
耳边,一道格外年轻的男声悠悠响起:
“你们好,我是一位路过的冒险者。”
“叫我夏南就行了。”
……
……
房间里的气氛依旧沉默。
但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压抑与死寂,却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于无形。
烟斗在火星迸发中升腾白烟,握着柴刀的手掌在紧张中却隐隐松懈。
科林站在一旁,望着前方房间中央,那位正端着餐盘大快朵颐的身影。
身体和父母兄长一样因为过于紧张而僵硬绷紧。
但一对眼眸,却畏怯而好奇地悄悄转动。
目光从有着骨头般特殊质地的护腿向上,于明显残留战斗痕迹而略微战损的银灰铁甲上微微停滞,扫过幽冷净澈的漆黑臂盾,最后停在那两柄只露出握柄的长剑之上,脑中下意识回想起对方切割食材时所挥动,那柄有着独特粉红色泽好似由昂贵宝石锻造的精致匕首。
“冒险者……”
这一刻,科林只感觉自己曾经所听过的那些冒险故事,似乎真正成为了现实。
就在刚才,正是这位黑发黑眸,面容格外年轻的冒险者,敲响了房门。
然后以一种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冒险者身上的,诡异的温和姿态,礼貌询问能否短暂借用他们的厨房以及部分食材。
在科林父亲错愕间茫然点头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把半截已经处理干净的野猪尸体拖了进来。
切割、烹煮、摆盘……
当几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黑发青年已经坐在木桌旁开始享用起了晚餐。
甚至还留了一整条野猪前腿以及几枚硬币,作为借用厨房以及部分食物材料的补偿费用。
“真的不尝一尝吗?”
夏南咽下口中的肉块,朝前方几人扬了扬手里的瓦罐,隐隐露出里面晶莹粘稠的半透明液体。
“这种铁砧蜂蜜很少见的,味道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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