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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
吏部左侍郎、新晋阁臣余有丁上奏称:张太师昔承先帝顾托,辅政十载,而今陛下已有乾纲独断之能,当亲揽万机,以顺天命。
直白来讲,就是恳请小万历亲政。
此奏疏一出。
当即便有上百封附议的奏疏涌向通政使司。
官员们都很有眼色。
张居正病逝,小万历业已成年,不可能再立辅臣,理当亲政。
申时行、沈念、王锡爵也都呈递奏疏,恳请小万历亲政。
此乃不可阻挡的趋势。
小万历谦虚了两次,官员们联名上奏恳请了三次后,亲政之事终于达成。
不过,小万历还是下诏内阁,称:朕惟年少,一应军国大事当咨内阁诸卿议而行之。
……
七月初六,常朝朝会。
小万历发表了一番“追思先帝,感谢辅政大臣”的讲话后,正式下诏:亲揽朝政,与百官共襄泰和之治。
亲政之后。
小万历的日讲课将会被缩减,而理政的时间将加长,这些都需要内阁重新规划布置。
与此同时。
申时行自动擢升为首辅,沈念凭政绩列为次辅,王锡爵不再总领翰林院事,转而任户部尚书,翰林院侍讲学士沈鲤总领翰林院事,掌管印信。
内阁四人组,申时行、沈念、王锡爵、余有丁,正式定型。
……
前几日,王锡爵多次劝说殷正茂留阁,而沈念则并未多劝,因为他了解殷正茂。
殷正茂是个有脾气的人。
他知自己不可能任首辅,而他任次辅,只愿意担任张居正的次辅,他对好脾气喜欢和稀泥的申时行多多少少是有些看不上的。
此外,张居正病逝使得殷正茂心气全消,他非常迫切地想要致仕回乡。
接下来的几日,外朝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内廷却有很大变化。
首先,内廷二号人物张宏辞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然后小万历擢升张诚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擢升张鲸任掌东厂太监兼掌内府供用库,擢升方平为内官监太监,并负责提督内书房。
张诚、张鲸、方平,都是小万历培养出来的,其中前两人还与冯保不和。
小万历此举,明显是让身边内臣逐渐分掉冯保的权势。
他喊“大伴”多年,看似与冯保关系很好,实则在他眼里,冯保一直都是李太后派来监督他的人。
小万历亲政后,自然不愿李太后再用懿旨来管控他,故而已有驱逐冯保之意,目前只是差个由头。
冯保得知他最厌恶的两个宦官张诚与张鲸擢升后,甚是忿怒。
但他还不想请辞离宫养老。
宦官离了宫,没了皇权当靠山,那就是丧家之犬。
他准备再表现表现自己。
让小万历看到他尚有大用,看到张诚与张鲸不堪大用。
……
七月二十九日,清晨。
在数名司礼监太监、诸多锦衣卫的亲自护送下,张居正的灵柩、张居正的家人,一起走水路奔向荆州,浩浩荡荡有七十多艘船,前后绵延十余里。
殷正茂陪同着张母,准备将张居正安葬后,再返回他的老家南直隶徽州府。
目前,小万历给予张居正的待遇,无可挑剔,可谓高到了极点。
生前封太师,死后谥文忠,外加上柱国衔,当朝还没有官员能享有这样的待遇。
若如此盖棺定论,张居正也不枉辛苦半生为朝堂操劳了。
……
转眼间到了八月。
官场民间对张居正病逝的讨论逐渐被时间冲散,京师各个衙门也都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上衙放衙时,官员们表情轻松,有说有笑,似乎已忘了张居正这个曾扛着两京十三省朝前走的功臣。
这也印证了那句话:偌大的大明朝,离了谁都能继续转。
小万历近日表现得非常勤勉,对内阁四大阁臣也很尊重,每隔两三日便有厚赏。
此举乃是历代皇帝都会做的,亲政之初,必须厚待朝中要臣。
……
八月十一日,近午时。
上至万历皇帝,下至京师各衙的官员胥吏,都已无心思处理公事。
因为,恭妃要生了!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恭妃,就是那个被小万历去年年底临幸过的慈宁宫宫女王氏,仅被小万历临幸了两次,便怀上了龙种。
虽然小万历不是很喜欢她。
可她一旦能为皇家生出一位皇子,那功劳将比天都大。
两宫太后盼皇孙都快盼疯了!
小万历若能得到一位皇子,他的帝位将更加稳固,皇权将飞速膨胀,无论犯下任何错误,李太后都不会再说出“欲将帝位交给潞王”那种话。
与此同时。
京师诸多百姓知晓恭妃即将临产的消息后,也都甚是兴奋。
有人甚至直接在皇城墙根等着,如此便能第一时间知晓消息。
百姓们如此迫切,不是为了小万历高兴,而是一旦皇子诞生,朝廷就会颁布诸多恩典,比如:减免税费、释放轻罪囚犯、废除一些苛刻的政令等。
这是能为诸多底层百姓带来实惠的。
午时,内阁值房内。
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三人也都甚是激动,连午饭都没顾得吃,已经打好了庆贺皇家得子(女)的草稿,待确定男女,他们便能迅速写下贺函,呈递到禁中。
沈念则是很淡定。
吃过午饭后,便躺在值房的软榻上小憩起来。
他是知晓结果的,在他看来可能是有一个麻烦要出生了。
不过对当下而言却是好事,或许皇长子的出生,能够让小万历变得稳重一些。
……
未初(13:00)。
就在小万历与两宫太后都在恭妃寝殿的偏厅焦急地来回踱步之时。
屋内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婴儿哭声。
“陛下、两位圣母太后,是一位皇子,是一位皇子,母子皆安,母子皆安!”从里面奔出的产婆激动地说道。
两宫太后与小万历都是大喜。
“赏!重赏!”李太后说道。
小万历则是抬起头,看向天空,喃喃道:“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
说罢,两宫太后与小万历都走进恭妃的寝殿中。
……
半刻钟后。
恭妃诞下一名皇子的消息,从内廷传到内阁值房,然后又由内阁值房传到承天门南的京师各衙门,最后传到民间。
知晓者无不兴奋。
……
翌日,小万历向内阁下谕。
称:朕皇子生,喜事赏用,宫帑缺乏,取太仓银二十万两、光禄寺十万两。
虽然当下朝廷有钱,但内阁阁臣、户部尚书王锡爵觉得小万历要的有些多,不过此次毕竟是大喜事,在申时行的一番规劝后,王锡爵不再有异议。
当日下午,小万历厚赏四大阁臣,庆贺皇子出生。
……
八月十三日,小万历命成国公朱应桢等勋贵祭祀告郊、朝、社稷,庆皇长子生。
八月十五日,常朝朝会上。
小万历命钦天监择黄道吉日,将皇子出生之事昭告天下,命内阁阁臣们拟大赦天下诏书,同时为两宫太后,又加尊号。
整个朝堂,欢庆一片。
……
九月初六,是为黄道吉日。
小万历驾临皇极殿,以皇子生,昭告天下,然后下诏大赦天下。
此次恩赦尤为隆重。
“自万历十年九月初六黎明前,非犯有谋反、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丈夫、强盗、作战失职等重罪者一律赦免。”
“原关押在凤阳高墙的宗室庶人已去世,其子孙、妻妾由巡抚、巡按官员查明后上奏请求释放。”
“南北两京三品以上文官,依惯例给予荫子特权,任职未满三年考核期满者,均准荫封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南北两京文武官员中代理职务、试用职务、试用御史的,全部授予实职。”
……
“隆庆六年以前各省拖欠的金花银,经查属百姓拖欠且年代久远难以缴清的,准予减免一半。”
“万历九年以前,沿边沿海粮仓,官员、商人领用的粮料草束,超过五年核查发现受潮亏损不属于正常消耗的,列出犯罪者名单,徒罪以下者全部免于追缴并释放。”
……
此次恩赦类项达四十余项,涉及大明各个方面,昭告传至民间后,百姓皆高呼万岁(部分如图)。
……
九月初十,天微微凉。
近黄昏。
就在沈念坐着马车行在回家的路上时,车厢前的阿吉突然敲响了窗户,然后轻声道:“少爷,刚才冯公公派人传信,想见您一面,称十万火急,他就在前方不远的茶馆等着。”
沈念微微皱眉。
他本不想私下见冯保。
但最近的张诚、张鲸,伺候在小万历左右,将内廷搞得有些乱,没准冯保会告诉他一些情况。
“行,去茶馆!”沈念说道。
……
片刻后。
沈念在茶馆二楼包间见到了穿着一身黑的冯保。
放在以前,冯保根本不惧被人在宫外看到,但张居正病逝后,小万历对他的态度骤然冷淡起来,让他不得不谨慎。
“沈阁老,快坐!快坐!”冯保从墙上挤出一抹笑容。
沈念坐在他的对面,道:“冯公公,不知是有何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在这里见面?”
“唉!子珩,目前可能只有你能救我了!”冯保长叹一口气。
冯保接着说道:“陛下亲政后,可能是觉得我效忠于圣母太后而非效忠于他,外加我曾经向圣母太后与张太师泄露了陛下的一些秘密,他近日对我甚是冷漠,他将张诚、张鲸两个与我有过节的小杂种提拔出来,显然是要逐我!”
“我老了,不想斗了,只想能够安享晚年,但我这些年因皇家之事树敌无数,若被驱逐,必然会有人落井下石,数我罪状!”
“这些年,我……我对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我对朝廷新政也是有功的,若最后落个凄凄惨惨的结局……那……”冯保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若我有难,想请沈阁老看在这些年我在宫内当差还算称职的份上,在陛下面前帮我说上几句好话,让我能保住晚节!”说罢,冯保起身,朝着沈念重重躬身拱手。
他行如此大礼,是真的怕了。
沈念对冯保的印象还不算糟,后者虽然贪财贪权,但人不坏,且会做事。
虽然做了一些伤害百姓的事情,但他作为一名宦官,做事只能考虑皇家利益而不会考虑其他,沈念能理解。
沈念缓了缓。
“冯公公,您先坐,咱们二人无怨无仇,且您对陛下忠心无二,对新政也是支持的态度,我是知道的。”
听到此话,冯保心里稍微安定一些,当即坐了下来。
沈念接着道:“若您有难,我帮你说句话是没问题的,但是若您犯下的是大错,恐怕我的话语就起不到作用了!”
“大错?这些年,我皆是奉圣母太后与陛下命令行事,能有什么大错?”冯保面带不解。
“你的亲信没有犯过?你的一众干儿子没有犯过?”
冯保顿时紧张起来。
若他失势,那些痛恨他的御史们必然会将这些罪过都放在他的脑袋上。
“那该如何解?”冯保看向沈念。
沈念欠了欠身子,问道:“冯公公,你当下身家如何?”
“身家?这些年倒是……倒是积累了一些身家,为何问这个?”
沈念道:“你若想过个安稳的晚年,不至于身败名裂,我给你两个建议。其一,尽快在陛下不知晓的情况下,散尽家财;其二,将家财主动交于陛下认罪,请求宽恕。”
“这……这……”
冯保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沈念所言之意。
若他失势被人弹劾。
无论被揭露出多少罪状,小万历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上都不会杀他,甚至有可能让他体面地去南京守陵养老。
但是他若被人弹劾有大量家产,贪墨了大量金银,依照小万历的性格,绝对会对他进行抄家,抄的越多,他的罪责越重。
冯保非常了解小万历,但是他又有些舍不得。
他这些年忙忙碌碌,就是为了谋得这些身家,让自己安享晚年,散尽家财,几乎是要他的老命。
“冯公公,多少钱才算多呢?留够吃喝的钱便够了,还有你那些文玩字画,极有可能变成害你之物!”
沈念说罢此话,起身离开。
他已说的很明白,就看冯保接下来如何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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