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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默然。
此理虽通，却未能稍减他心中不安。
探手入袖，林昭然取出一纸展平。
其上抄录着蚀骨魔君所赠名帖上的青云城地址——原帖早被他弃于街边秽桶。
纵使看似寻常且查无异样，终是小心为上。
「作何想？」静默片刻后，张明远问道。
「我只是在想，当日蚀骨魔君的态度几分是真，几分是刻意作态。」林昭然道：
「他当时以灵质分身示人，会谈间魂魄波动始终滴水不漏。说不定每字每句都是精心算计，只为留下特定印象。」
「我倒不这般认为。」张明远立即摇头道：
「你可知我在各次轮回中与他也有过短暂接触。
虽不及此次深入，但累积下来，那日所见蚀骨魔君与往日印象并无二致。
仍是那般漠然随性的谈吐，与可怖巫妖身份极不相称；
威胁我等时也如同陈述事实，并非刻意恫吓……皆是我熟悉模样。
其中自有欺瞒与算计，但大体应非伪装。
譬如会谈末了那出匕首戏码——
将未知圣器刺入灵质分身，许是为传递某种讯息，虽我参不透其中深意，但更可能只是他骨子里喜好作戏。」
「我亦觉他颇好炫耀。」林昭然沉吟道，「似很乐于彰显其能力、年资与其他优势。譬如那深不可测的真元储量。」
「唉，别提这个。」张明远咕哝道：
「如今方知旁人昔日如何看待我。
不过确实，他大抵表里如一：一个古老强横却毫不谦逊的巫妖。
部分缘由许是因他年岁太久。
我曾阅及，与常人所想相反，上古之民反而比今人更粗直坦率。
历来长生者多难适应世情变迁。譬如不久之前，世人尚无隐私之念，子女面前行房也不觉有异。
公开展刑几同娱乐消遣，而非骇人之举。
你也亲耳听闻蚀骨魔君如何看待降民处置。
他的行止，很可能是基于古时教养与当下世道间的折衷。」
此说颇有意思。
林昭然不禁想起曾向未出青云城的同窗描述屠宰牲畜之景，他们闻及宰杀处理过程时的惊骇反应令他既讶且哂。
在他看来这般矫情虚伪——明明食肉不误，日后也将照常进食。
而这尚且是同代同文化之人。
蚀骨魔君所历落差恐百倍于此。
或许当二人指责屠戮青云城民之非时，在他眼中亦如林昭然看待那些娇气学子一般。
「你对此倒是所知甚详。」林昭然指出。
「昔日不知轮回何时终结，凡觉有用的记载我都搜来看过。」张明远耸肩道：
「当时几被无尽重复逼疯，想着或许长生者传记能有所助。可惜情形并不相似。多数长生者嫌世道变得太快太杂，而非嫌其循环无聊。」
「原来如此。」林昭然后靠，「那么，且再确认：当真要行此策？」
「我以为当为。」张明远笃定道，「虽险，然收益极丰。更何况这等于是从那老骨头手里窃取知识……」
「但此番轮回时机并不适宜。」林昭然指出，「回溯已过大半。若欲单次轮回内深究一题，当待下回伊始。」
「然若此番完全不理睬他，恐非良策。」张明远蹙眉，「若觉无法拉拢，他很可能转而对付我们。」
「正是，但我另有一想。」林昭然道，「不若……邀他共破暴风城皇室秘藏？」
张明远面露讶色。
「此计虽妙，但战利如何分配？最终双方必争那匕首……」
「蚀骨魔君定然会为夺匕背约。」林昭然道，「但……」
「无妨，因我们本就欲与他一战。」张明远会意。
「然也。」林昭然确认，「毕竟……不如此，何以取他顶上金冠？」
他只愁该如何向怀圭解释。
若连窃皇室秘藏与银露合作都令其震怒，听闻此最新计策怕是要「喜不自胜」了……
经多番筹备，张明远与林昭然终是决定强攻流金塔，夺取藏于塔内的帝国指环。
此行兵力堪称精简——除却二人及其分身，仅有怀圭、约二十名克洛提佣兵术士，以及林昭然特为此次行动炼制的傀儡军团。
他们未选乘「东篱明珠号」飞舟。
此舟不适应对铁壳甲蜂这般飞空敌群，且易被佣兵识破来历，平添后患。
单是说服这些佣兵参与此次看似疯狂的突袭，已费尽唇舌。
最终众人借传送门之术直达目的地——处距流金塔不远的铁壳甲蜂哨站，数个时辰前已被林昭然分身暗中渗透掌控。
此番高阶术法的展示竟意外平息了佣兵们的疑虑，倒是张明远与林昭然未曾料到的良效。
日后须得铭记：惊世术法非止令人警惕，有时反能安人心神。
稍作整备后，众人分作两路。
第一路含所有佣兵、大半傀儡及张明远林昭然各一具分身，奉命自哨站出击，对流金塔发动正面强攻。
此实为佯攻之计……然却是铁壳甲蜂不得不应对之策。
据连日咨询的军方人士与铁壳甲蜂专家所言，人族通常以超远距轰击术法对付其据点。
可惜张明远与林昭然皆不精此道——此术专为攻城野战而设，常需多名术士协同运转海量真元。
张明远因真元浩荡尚能独施简易轰击术，林昭然则仅通理论。
幸而所雇二十佣兵精于此道，更兼应对铁壳甲蜂之经验。
这群蜂妖不得不倾巢而出。纵疑此为调虎离山，亦须分兵阻截轰击。
片刻后，三组分身——每组各含张明远与林昭然一具分身——借术法隐匿悄然离营。
其使命是潜入流金塔，寻得帝国指环所在。
与此同时，张明远与林昭然本尊、怀圭及两具最强傀儡，正静候出手良机……
第一分身焦灼地望着天际那团巨蜂黑云。
他与张明远分身及本尊特制诸多傀儡的职责，便是护持轰击术士免受铁壳甲蜂侵扰，以便安心施术。
整体而言，他们这支佯攻队伍务求声势浩大，迫使塔内守军主力尽出，为分身小队创造潜入之机。
此计本无不妥。然则眼下这群该死的蜂妖竟拒不出击，只在他们攻击范围外往复盘旋，却该如何是好？
「它们究竟意欲何为？」分身问身旁的张明远分身，「明明见我等正在布设轰击阵位。莫非以为我等虚张声势？」
「非也，恐在等候甚么。」张明远分身道，「或是首领号令？我想——」
远处骤起一声咆哮，沙地猛然炸裂，一条巨蛇般的身影自铁壳甲蜂群正下方破沙而出。
不，非是蛇形……而是蠕虫状！一条硕大无朋的褐色沙虫昂首向天，齿颚张开如地狱肉花。
更奇的是，那群蜂妖竟似在……欢呼？
「该死！他们竟驯化了成年沙虫？」佣兵首领哀叹，「此战恐成噩梦。」
第一分身深以为然。
虽借心灵感知可预判沙虫攻袭，然地下而来的攻击极难应对。
尤以此虫体型庞巨，阻其攻势几无可能，唯有提前避退。
「我有对策。」张明远分身疾施点石术，将脚下沙地固为石台升入高空。
「妥了。」张明远分身笑道，「维持虽耗真元，但那蠢物再难触及我等。沙虫虽巨，对飞空之物却无可奈何。」
话音未落，沙虫忽如犬抖水般猛颤，体侧骤然绽出无数半透明金光薄翼。
翼膜纤薄如蝉纱，与庞然虫身相较显得滑稽，然随着无数金翼如桨摇动，沙虫竟缓缓升空，朝他们直扑而来。
张明远分身霎时泄气。
「这未免有失公允。」他抱怨道。
第一分身望着那条在蜂群簇拥下飞袭而来的沙虫，心知此战恐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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