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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袍服之下的月渊孱弱得像根竹签,可他双眼里却迸发着异样锐利的光芒。
月棠嗓音嘶哑:“不是正统,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身世,和先帝临终之前可能留下过一道遗旨,这些在她的心里都曾经是有模糊的轮廓的。
此时终于从月渊这里有了明确的答案,她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接下来该如何做,她心里已经清晰。
可是皇帝不是正统,不是穆皇后所生,那他又是谁所生?
满室死寂之中,月渊缓慢又用力的咽了一下喉头:“你或许,已经能够猜到他的身份了。”
月棠蹲下来,目光如刀直直插进他的眼底。
“他是我那死去的二哥,对吗?”
月渊在她的注视之下,又流出了眼泪,怯懦地点点头。
月棠垂下双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几下。
月渊望着她低垂的头,嗫嚅道:“老三,你别打我。
“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但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我可不是有意骗你!”
被关押了一两个月,他都不曾怕过。眼下对着月棠,他反而害怕挨打。
月棠重新盯着他的脸庞。“你为什么会跑到宫里来?为什么不等我?”
“因为我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他私下里一直都在找那道圣旨。如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根本就不相信穆家。
“穆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的身世真相,我猜也是要拿这个作为筹码掌控于他!
“可是他自己知道了,那天夜里在船上,他亲口问我的!……”
“棠棠!有人来了,得赶紧走!”
月渊刚说到此处,楼梯上方就传来了晏北的声音。
月渊嗖地竖起了耳朵:“他是谁?!
“‘棠棠’?
“他为什么能这么称呼你?!”
月棠此时能跟他唠这些闲嗑吗?
随着晏北话音落下,外间果然传来了大批脚步声。
这阵仗,恐怕是周边侍卫倾巢出动了!
月棠咬紧牙关,发狠道:“你等着,我折出去,索性闹他个天翻地覆!
“管他是不是正统,囚禁皇子,都是有违天道的恶行!
“我就不信,等他罪行败露,他还能够待得下去!”
月渊惨笑一声。“晚了。你没办法证明我是皇子。早在我进宫之前——在他疑心我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去宗人府里做过手脚了。
“大皇子月渊籍案上的掌印,根本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月棠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水当头淋透。
“他能够走到今日,靠的绝对不是运气。”月渊满脸哀伤,“这就是我的命,谁叫我——老三,别管我了。
“你赶紧走吧,将来多给我烧点纸就好了。
“把我素日爱吃的酒菜,都往我坟头多放点。
“对了,你来祭我的时候,身边多带几个水灵的江南小姑娘,我爱看!”
月棠脸色阴寒,叉腰往楼梯处看了一眼,对上了晏北焦灼的目光,然后她扯下腰间荷包,飞快倒出几颗黄豆大小的红色丹药,又塞给了月渊一支两寸来长的小刀:“这红丹为老参制就,可以暂且护你心脉,服一颗可以顶三日。
“我只带了四颗,都在这儿。
“这刀子,救不了你的命,但是你可以偷偷藏着留下记号。
“我一定还会来再找你。
“但今日之后,你不一定还能留在这儿。
“我能不能再找到你,只能靠你留下的暗号了。”
月棠心里酸楚。
皇帝能够做到囚禁月渊那么长时间不露痕迹,可见手段不一般。更可见他身边的确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人手。
她再神通广大,也万万做不到毫无谋划之下,就把月渊安然无恙救出宫去。
从前她绝不信命,也不肯被命运所牵制,此时头一次因为月渊生出无力之感。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月渊抖抖瑟瑟的把东西全都掖进了腰带,“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棠棠!”
晏北的声音更紧急了。
月棠咬牙,一扭头奔上了楼梯。
半途一回头,恰与月渊痴痴目光对上。
后者咧开嘴,露出来一个丑陋无比的笑容。
但月棠的眼泪却开了闸,从眼眶里纷纷滚落。
“快走!”
晏北接住她,不由分说拉她出了楼梯。
布满尘埃的大殿里,双方已经交战成一团。
穿着夜行衣的约有十余个,都是自己人,但对方来的人数,却有两倍之多。
月棠被拉着到了隐蔽处的窗户下,难忍心头激荡,半路折回,举起长剑跃身杀入战圈。
并不曾明亮的天光之下,寒光闪闪全是剑刃,而自她加入之后,满室全都是杀气。
晏北哪里还忍得住?
提剑也跟上了。
可是连他也难以靠近月棠。
隔着浓浓夜色,他能清晰看得见月棠眼中的恨意,更能深深感受到她浑身的杀气。
那是一股不死不休的气势。
什么天道伦常,什么皇权利益,都抵不上她此刻心中汹涌的公理。
月渊是她的亲人。
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建立过情谊的手足。
她能手起刀落,灭了何张两家,可以在褚家的阴谋中屡屡突围。
可眼下她明知道月渊就在仇人手上,在生死攸关之际,但她却无法改变困境。
这磅礴的杀气也席卷到了荣华宫的外围。
一墙之隔的花园角楼上,皇帝双手抓着面前的栏杆,紧紧地盯着大殿里那婉若游龙的身影。
“那必然就是郡主了。”阿言伴随在他旁侧,语声幽幽宛如叹息:“如此猛烈的攻势,如此吞噬山河般的气魄,不愧是她。”
说到这里她侧首:“倘若想要一网打尽,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不管什么原因,她敢杀进宫里,还被逮到现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凭王法拿下他们。”
皇帝双手缓缓紧缩,声音缓慢的从他齿间溢出来。“你们有把握将她一招制服吗?”
阿言沉默。随后她摇了摇头。
“当年褚家让杜家派出上百号人都没能杀死她,一招制服,没有这种可能。
“更别说此番她身边还多了个靖阳王。
“能够举倾巢之力把他们二人拿下,就已很不简单。”
“如果不能一招制服,那你们就是拿下她也杀不死她。”皇帝松开一只手,站直了身子,“那她能开口说话,就一定会把地库里的月渊抖落出来。”
阿言想了想,点起头来:“没错。即使他们已不能凭宗人府的籍案证明大皇子的身份,但是在皇宫之中,还羁押着这么一个人,实在也不符合天下人对皇上的期盼。”
此时另一边一直沉默的面具人道:“由此说来,眼下竟是互有把柄。咱们也奈他们不何?”
“靖阳王身后还有漠北三十万大军,况且王太妃不日就要抵京,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就对靖阳王下手,会引起反噬的。
“皇上手中虽有南北四十万兵马可调动,但皇上才登基三年,且玉玺还在太后手中,这四十万人,并不见得会言听计从。”
阿言眉头皱紧,面向皇帝:“如今怎么办?”
在她说及这番话时,皇帝脸色已经阴沉。
大殿那边,月棠依然气势如虹。
那些身手高强的暗卫,平日潜伏在紫宸殿,任务完成的十分出色,可此时在月棠面前,却节节败退。
本来设下圈套引她进来,是为了让月渊有机会向她吐露出圣旨的下落。
结果人让她见到了,原本潜伏在地库里的暗卫却反过来被他们引了出去!
眼下西北面还住着个和他们结成一党的沈太后。
再任她杀下去,沈太后不可能装聋作哑。
沈家插进来,事情更麻烦。
“让他们走!”
他咬牙切齿,“只要月渊在手上,我不信日后找不到机会!”
阿言点头,向面具人投去了目光。
夜空中传出了哨声。
原本缠斗中的那些面具人,瞬间缓下了攻势,纷纷后退,守住了已经合拢起来的机括。
面对琪琪指过来的数十把长剑,晏北拉住了月棠:“他们认栽了,走吧!”
魏章和蒋绍默契地抢上来挡在前方,月棠往后退两步,抹一把脸上的血,飞身奔出去。
出来这一路没有阻碍。
安厦门外等着的窦允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迎上。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话,月棠就已经撇下他,一路出了宫。
夜风清冷。
这小半宿的功夫,天上已飘起了雪花。
往日这个时候还有行人出没的街头,此时唯有身影相随。
月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追上来的晏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月棠对着夜空长吁了一口气,缓声道:“我不知道。”
晏北默语。随后放开她冰凉的手,脱下身上的外袍来,一把将她裹住。
“不知道去哪儿,那就去找儿子。”
月棠如寒雪一般的目光,突然有了温度。
晏北重新把她拉起来,朝着靖王府走去。
……
靖王府里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迎接靖阳王太妃一行的到来。
阿篱才见过祖母一面,而且当时还小,根本没有印象了。但是祖母经常会送信来问候,还隔三差五带漠北的小玩具给他,于是他也跟着忙得起劲。
月棠到达王府时,他刚睡着。
芸娘引他走到床边,悄声指着枕畔的弹弓:“先前还在念叨着郡主,说要弹石子给郡主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月棠俯身抱了抱软绵绵的孩子,埋首顿了顿之后站起来,迎着门槛下的晏北,和他一起走到了隔壁。
殿里暖融融的,高安早就备好了姜汤。
晏北端了一碗送到她手上:“趁热喝。”
月棠坐在榻上,双手捧着碗,张嘴含了一大口。
她微垂的双眼顿起薄雾,不知是滚热姜汤的氤氲,还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潮湿。
晏北乖巧坐在旁边,一声不响陪着她喝。
看着手背上被飞溅到的血渍,他徒手擦了一把,这时她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月渊告诉我了,他果然不是二皇子,他是——我二哥!”
末尾三个字,像是最钝的锯齿,摩擦在铁木上,艰涩得难以言喻。
晏北猛的把头抬起来,对上的是她红透的眼眶。
“跟我们之前猜测的一样,他在回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三年前江面落水,彻头彻尾是人为。
“月渊进宫是为了找一道圣旨,一道当年皇后在世的时候,就请先帝留下来的,准备在我十六岁生辰时给我的圣旨。
“皇帝直到如今也未曾杀他,同样是想要找到这份圣旨。”
晏北情不自禁扭转身子:“什么样的圣旨?给你的?那皇帝找这圣旨目的为何?”
月棠缓慢抬起双眼,看向窗纱背后庑廊下模糊的光晕。
“没有人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可月渊说,我只有拿到这份圣旨,才能够拨乱反正。
“可是,”她喉头紧缩,“他是端王次子,依理来说是我二哥。
“我还记得,母妃因为他的‘死’去,那些年执着地责怪我。
“在她心里,我是害死了她的儿子的罪人,我也默认了这个事实很多年。
“但是现在,月渊亲口告诉我,我那个二哥的确没死。
“月渊去江陵是父王安排的。
“既然他们提前有安排,那场落水溺亡也是烟雾,说明他们早就知晓了一些信息。
“可如果父王早就对这一切心若明镜,那我那么多年承受的冷落算什么?”
她目光黯淡,像熄灭了的星火。
“而他不但没死,还在穆家的操纵之下,顶替着二皇子的身份当上了皇帝。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背后有什么原因?
“是阴差阳错?
“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总之我能相信最初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只是个只能听凭摆布的孩子而已。
“可他到底还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也知道穆家在干什么,却默许着后来一切事情的发生。
“他知道穆家的野心在哪里,他默默地接受着这样的安排。哪怕被他们当傀儡,他也安之若素。
“他的目的就是踩在所有人头上,做那个最终得尽渔利的胜利者!
“他眼睁睁的看着穆家对端王府下手,月溶是他的亲哥哥,端王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我——”
她手里的姜汤晃荡了一下,淌出几滴落在她的裙摆上。
她惨笑一声:“我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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