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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圣城暗流
拉萨河谷的七月,青稞正绿,野花遍野。赵清真一行穿过最后一道山隘,圣城全貌展现在眼前。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之上,白宫如雪,红宫似火,金顶在高原的烈日下熠熠生辉,恍若天宫降临人间。山脚下,大昭寺的金顶同样耀眼,八廓街上转经的人流如织,诵经声随风飘来,低沉而悠远。
“终于到了。”老何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尘土。
赵清真却无暇欣赏这壮丽景象。他注意到,城郊驻扎着不少军营,既有藏兵的白色帐篷,也有明军的红色营旗。空气中除了酥油和香料的气息,还隐约飘来铁器的味道。
巴桑的管家丹增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这是个精干的藏族中年人,头戴镶玉的“次仁金果”帽,身着绛紫色缎面藏袍,腰间佩着镶银藏刀,汉语说得流利:“赵道长,一路辛苦了!老爷在府中等候多时。”
“丹增管家,久违了。”赵清真下骡施礼。
丹增扫了眼队伍,眉头微皱:“听说你们在金沙江遇险?”
“损失了些货物,所幸人员伤亡不大。”赵清真轻描淡写地带过,“巴桑老爷可好?”
“好,好。”丹增示意随从接过骡队,“只是近来事务繁忙。朝廷新派的朵干都司指挥使到了拉萨,正在与乌斯藏都司的官员们议事,老爷也被叫去陪同。”
赵清真心头一动:“指挥使姓什么?是何来历?”
“姓陈,名继先,听说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在兵部任过职。”丹增压低声音,“这位陈大人不简单,一来就要清查茶马贸易的账目,整顿商路秩序。这些天,好几个大商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赵清真默然。朝廷加强对藏地控制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队伍随丹增入城。拉萨街道比理塘宽阔许多,但同样拥挤。除了转经的信徒,随处可见汉、藏、蒙、回各族商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嘶鸣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上写着汉藏两种文字,货物从内地的丝绸瓷器到印度的香料宝石,琳琅满目。
巴桑的府邸在城东贵族区,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庄园,高三层,石砌外墙厚实,窗户窄小。院门两侧立着转经筒,几个仆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石板路。
进入院内,却见庭院中堆放着不少货箱,几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清点。丹增解释:“这是准备运往尼泊尔的货。老爷的生意,如今做到加德满都去了。”
正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主楼传来:“赵道长!我的老朋友!”
巴桑大步走来。他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微胖,面庞红润,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头戴狐皮帽,身穿锦缎藏袍,领口袖口镶着水獭皮。虽是藏人贵族,举止间却有汉地士绅的风度。
“巴桑老爷,久违了。”赵清真合十施礼。
巴桑一把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瘦了,也黑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金沙江的事我听说了,该死的黑狐!放心,这个仇,我巴桑一定替你报!”
“多谢老爷挂怀。些许损失,不足挂齿。”
“走,屋里说话。”巴桑引赵清真进入主楼客厅。
客厅装饰奢华,地上铺着厚实的藏毯,墙上挂着唐卡和兽头,铜制火盆里燃着牛粪,温暖如春。仆人奉上酥油茶和“卡塞”(藏式油炸面点)。
巴桑屏退左右,神色严肃起来:“赵道长,咱们是老交情,我就直说了。眼下时局,不同往年。”
“愿闻其详。”
“朝廷对藏地的政策在变。”巴桑端起银碗,啜了口酥油茶,“洪武皇帝这些年平定西南,收服云南,接下来自然要加强对乌斯藏和朵干的控制。新任朵干都司指挥使陈继先,就是朝廷的先锋。”
赵清真不动声色:“这对老爷的生意有何影响?”
“影响大了。”巴桑放下碗,“陈大人一到,就提出要改革茶马贸易制度。第一,所有往来商队必须在都司衙门登记,领取‘勘合’(通行证);第二,税收从货值的一成提高到两成;第三,禁止私茶入藏,所有茶叶必须通过官办茶马司交易。”
赵清真心中一沉。若真如此,他的生意模式将难以为继。
“老爷可有对策?”
巴桑微微一笑:“对策自然有。陈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但要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需我们这些本地人的支持。这几日我与他周旋,已探得他的底线——税收可商量,但‘勘合’制度必须实行。他的目的,是要掌握所有商路的动向,防止走私,也防止...”他顿了顿,“防止有人与蒙古残余势力勾结。”
“蒙古?”
“不错。”巴桑压低声音,“虽然元朝已亡二十余年,但漠北仍有蒙古部落蠢蠢欲动。朝廷担心他们与藏地某些势力联合,所以要加强控制。”
赵清真恍然大悟。原来茶马贸易背后,还牵涉到如此复杂的政治军事考量。
“那老爷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巴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这次的货,我会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全部吃下,以示诚意。第二,我希望你帮我带一封信去朵干都司,交给一个人。”
“何人?”
“噶举派大喇嘛,贡却坚赞。”巴桑神色凝重,“他是我的旧识,也是朵干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宗教领袖。陈大人要去朵干整顿,必须得到他的支持。这封信,就是引荐。”
赵清真沉吟:“我乃道士,去见藏传佛教的喇嘛,合适吗?”
“正因你是道士,才最合适。”巴桑意味深长,“汉地道教与藏传佛教虽不同源,但都是修行之人。况且,你持的是商人身份,不容易引人怀疑。”
赵清真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我可以带信,但有几件事需老爷相助。”
“请讲。”
“第一,我要采购的藏货,请老爷帮忙备齐,价格按市价。第二,我返程时,需要新的‘勘合’,请老爷疏通关节。第三,”赵清真直视巴桑,“关于黑狐,老爷若有线索,还望告知。”
巴桑哈哈大笑:“道长果然是明白人!好,这三件事,我包了!至于黑狐...”他笑容收敛,“我确实有些线索。据我打探,这伙人背后,可能有人在支持。”
“何人?”
“现在还说不好。”巴桑摇头,“但我怀疑,与朵干都司某些将领有关。这些人在边境驻守多年,与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走私、抢劫,甚至私通蒙古,都有可能。陈大人此去朵干,就是要查清这些事。”
赵清真心头一凛。若真如此,这趟朵干之行,恐怕比预想的更危险。
谈话间,丹增进来禀报:“老爷,陈大人派人来请,说今晚在都司衙门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巴桑起身:“道长先休息,货物的事让丹增与你交割。晚上若有空,不妨随我赴宴,见见这位陈大人。”
赵清真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见见这位新任指挥使也好,便应下了。
下午,赵清真在客房休整。老何安顿好脚夫和骡马后,前来汇报:“道长,咱们的货,巴桑老爷的人正在清点。按刚才说的价钱,能卖三千二百两银子,比预期还多。”
“采购的货呢?”
“丹增管家已经列出清单,冬虫夏草五十斤,藏红花三十斤,麝香二十两,还有上等毛皮一百张。总价约两千八百两,咱们净赚四百两,加上之前的货款,这趟能赚两千两左右。”
赵清真点头:“准备好银两,一部分换成金沙,便于携带。”
“是。”老何犹豫了下,“道长,我听说朵干那边局势复杂,咱们真要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赵清真淡淡道,“况且,咱们的生意要做下去,必须和官府打交道。见见这位陈大人,不是坏事。”
傍晚,赵清真换上一件干净道袍,随巴桑前往乌斯藏都司衙门。
衙门位于布达拉宫东侧,原是元朝宣政院旧址,建筑风格融汉藏特色。门口守卫森严,既有明军,也有藏兵。巴桑出示请柬,守卫恭敬放行。
宴会设在后厅,已到了十几位客人,有汉官,有藏人贵族,也有几位喇嘛。见巴桑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招呼,可见他在拉萨地位尊崇。
“巴桑老爷,这位是?”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汉官问道。
“这位是赵清真道长,从成都来的商人,也是我的老朋友。”巴桑介绍,“道长,这位是乌斯藏都司的刘同知。”
赵清真正要施礼,忽听门口传来通报:“朵干都司指挥使陈大人到!”
众人顿时安静,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陈继先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下颌蓄短须,头戴乌纱,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他目光扫过厅内,不怒自威。赵清真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厚茧,显然是惯用刀剑之人。
“诸位久等了。”陈继先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本官初到藏地,承蒙各位款待,感激不尽。今日设此便宴,一为接风,二为向各位请教藏地风土民情。”
众人连称不敢。陈继先在主位落座,众人依次入席。宴席菜肴汉藏结合,有烤羊腿、血肠等藏地特色,也有汉地的蒸鱼、炖鸡。酒是青稞酒和白酒。
酒过三巡,气氛稍松。陈继先与众人交谈,看似随意,实则每个问题都暗含深意。问巴桑茶马贸易的现状,问刘同知藏地驻军的情况,问几位喇嘛各教派的关系。
轮到赵清真时,陈继先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赵道长既是道士,又是商人,这倒少见。不知道长对茶马贸易有何高见?”
赵清真放下酒杯,从容道:“贫道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只是行走商路多年,略知民间疾苦。茶马贸易,于朝廷是控驭边疆之策,于百姓是互通有无之需。若能平衡两者,则边疆安,百姓足。”
“好一个‘平衡两者’。”陈继先点头,“只是本官听说,如今私茶泛滥,走私猖獗,朝廷税收流失严重。道长对此有何看法?”
赵清真心中警惕,这是试探。他斟酌道:“私茶之弊,在于无序。若能建立有序的贸易渠道,让商人有利可图,让朝廷税收有保障,则私茶不治而愈。”
“建立有序渠道?”陈继先追问,“道长可有具体想法?”
“贫道一介草民,岂敢妄议朝政。”赵清真避而不答。
陈继先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转而与其他宾客交谈。
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散。临别时,陈继先特意对赵清道:“赵道长,听闻你要去朵干。本官不日也将前往,到时再向道长请教。”
“不敢,恭候大人。”
回府路上,巴桑在轿中低声说:“陈大人对你很感兴趣。你要小心,此人精明得很。”
赵清真点头:“我看出来了。不过他既然提到朵干,或许这一行,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便利。”
“不错。明日我修书给贡却坚赞喇嘛,你带信过去。另外,”巴桑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这是都司衙门发的临时‘勘合’,可保你一路通行。正式的勘合,等陈大人到朵干后再办。”
“多谢老爷。”
次日,赵清真在拉萨城中采买补给,顺便观察市面。八廓街商铺林立,生意兴隆,但暗流涌动。他注意到,有些店铺悄悄关门,有些商人神色慌张,显然陈继先的到来已引起震荡。
在一家售卖佛具的店铺,赵清真选购了几串念珠,店主是个汉人老者,攀谈间叹道:“生意难做喽。新来的指挥使查得严,好些老主顾都不敢来了。”
“查什么?”
“什么都查。”老者压低声音,“茶叶、盐巴、铁器,连经书佛像都要查,说是怕夹带违禁品。唉,这日子...”
赵清真若有所思。离开店铺后,他特意去了茶市。果然,往日喧闹的市场冷清不少,几个茶商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说是要重新登记,领什么茶引...”
“税加了一倍,这生意还怎么做...”
“听说王掌柜的货昨天被扣了,说是没有勘合...”
赵清真听在耳中,心中忧虑。朝廷加强对贸易的控制是大势所趋,但这般操之过急,恐怕会激起反弹。藏地民风彪悍,若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傍晚回到巴桑府邸,丹增已备好货物和书信。巴桑亲自将信交给赵清真:“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贡却坚赞喇嘛。他住在朵干都司治所西北的噶举寺,我会派两个向导带你们去。”
“老爷放心。”
“还有,”巴桑神情严肃,“路上要格外小心。我收到消息,黑狐的人可能在朵干一带活动。你们遇到任何可疑情况,立即避开。”
赵清真郑重接过书信,贴身藏好。
在拉萨停留五日后,队伍再次出发。货物已重新装驮,采购的藏货与剩余的蜀货混装,共三十五头骡子。巴桑派来的两个向导都是经验丰富的藏人,一个叫扎西,一个叫格桑,会说汉语,熟悉朵干地形。
离开拉萨,向西行去。沿途景色与川藏线不同,更多广袤的草原和荒漠,远处雪山连绵。气候干燥,风沙较大。赵清真用布巾蒙住口鼻,仍觉呼吸困难。
第一站是羊八井,以温泉闻名。队伍在此歇脚,赵清真特意去泡了温泉,缓解旅途劳顿。温泉池边,他遇到几个蒙古商人,正在用蒙语交谈。赵清真略通蒙语,听出他们在议论朵干的局势。
“...汉官来了,生意不好做了...”
“...噶举派和萨迦派在争地盘...”
“...听说北边不太平,有马贼出没...”
赵清真心中记下。朵干都司辖地辽阔,族群复杂,藏、汉、蒙、回杂处,各教派势力交织,确实是个火药桶。
继续西行,过尼木,抵日喀则。此地是后藏重镇,扎什伦布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赵清真本想去拜访,但向导扎西劝道:“道长,咱们时间紧,还是赶路要紧。况且,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寺院,咱们要去见的贡却坚赞喇嘛是噶举派的,两派近来关系紧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赵清真从善如流。在日喀则补充食水后,队伍折向西北,进入真正的朵干地界。
地势渐高,荒漠化更严重。有时走一整天,不见人烟,只有成群的藏野驴和藏羚羊在远处奔跑。夜晚寒冷刺骨,即使生火也难御寒。赵清真运功抵抗,但脚夫们冻病了好几个,他只好用丹药救治,行程因此耽搁。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河谷歇息。忽然,格桑指着远处山脊:“有人!”
众人望去,只见几个黑点在山脊移动,速度极快。
“是骑兵!”扎西变色,“快,把骡马赶到岩石后面!”
众人慌忙隐蔽。赵清真爬上高处观察,见那队骑兵约二十余人,穿着混杂,有的着藏装,有的着蒙装,马术精湛,正在山脊巡视。为首的是个黑袍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黑狐!”扎西低声道,“那黑袍人就是他们的头领,人称‘黑狐’,真名没人知道。”
赵清真心头一紧。真是冤家路窄。他示意众人噤声,伏在岩石后观察。
黑狐的队伍在山脊停留片刻,似乎在观察地形,随后向西北方向驰去,消失在群山之中。
确定他们走远,众人才松口气。老何抹了把冷汗:“好险。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这点人手,根本不是对手。”
扎西道:“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咱们要走的路线。看来,得绕路了。”
“绕路要多走几天?”
“至少三天。”扎西摊开一张羊皮地图,“走南线,过昂仁,虽然远些,但安全。”
赵清真凝视地图,沉吟不语。绕路三天,意味着要多消耗补给,增加风险。但若硬闯,遇上黑狐,后果不堪设想。
“走南线。”他最终决定,“安全第一。”
队伍改道南行。这条路果然崎岖,多峡谷深涧,有时需涉水过河。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河滩扎营。河水湍急,对岸是陡峭的山崖。
赵清真在河边打坐,忽听水中异响。睁眼看去,只见河水颜色变深,水面泛起泡沫,隐约有腥味传来。
“退后!”他大喝。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炸开,一条黑影跃出水面,直扑岸上的一头骡子。那黑影长约丈余,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满口利齿,咬住骡子后腿就往水中拖。
“水怪!”脚夫们惊呼。
赵清真拔剑上前,一剑刺向那怪物。剑尖刺中鳞片,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划出一道白痕。怪物吃痛,松开骡子,转而扑向赵清真。
赵清真侧身闪避,剑交左手,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火线射向怪物。怪物似乎畏惧火焰,缩回水中,但仍在岸边徘徊,不肯离去。
“是‘鲁’(藏地传说中水中的精怪)!”扎西惊呼,“快离开河边!”
众人慌忙收拾营地,退到高处。那怪物在水中翻腾片刻,渐渐沉入水底,河水恢复平静,但无人敢再靠近。
惊魂未定,老何清点损失,一头骡子受伤,货包湿了两个。赵清真检查骡子伤口,见齿痕深深,血流不止,显然那怪物有毒。他取出解毒丹,捣碎敷上,又用布条包扎。
“道长,那是什么东西?”一个脚夫颤声问。
“或许是某种大鱼,或许是别的什么。”赵清真也说不清,“总之,这条河不能过了,得找别处渡河。”
当夜,众人在高地露宿,轮流守夜。赵清真难以入眠,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二劫在火。可今日遇的是水怪,与水有关,难道预言有误?还是说,火劫尚未到来?
次日,向导找到一处浅滩渡河。水深仅及膝,河底是碎石,众人小心翼翼通过,总算平安过河。
此后数日,队伍在荒原中艰难跋涉。干粮日渐减少,水也成问题。有时走半天找不到水源,只得喝马血解渴。赵清真的丹药救了几个中暑的脚夫,但药材也在消耗。
第七天,终于看到人烟——几顶黑色牦牛毛帐篷,散布在河谷中。是牧民的夏季牧场。
牧民们热情好客,见有汉人商队,虽有些警惕,但还是提供了羊奶和糌粑。赵清真用盐巴和茶叶交换,又买了只羊,队伍总算吃了顿饱饭。
通过与牧民交谈,得知此处已属朵干都司管辖,但官府力量薄弱,实际由当地头人和寺庙控制。噶举派在此势力很大,贡却坚赞喇嘛是这一带的精神领袖,连头人都要听他的。
“贡却坚赞喇嘛是个大善人。”一个老牧民用生硬的汉语说,“他治病救人,调解纠纷,我们都敬重他。”
“他在噶举寺?”
“是,就在北边三天的路程。不过,”老牧民压低声音,“最近寺庙不太平。萨迦派的人想抢地盘,两边起了冲突,死了好几个人。”
赵清真心头一沉。宗教冲突,历来最棘手。
休整一日后,队伍继续北上。地势渐高,远处雪峰耸立,那是喜马拉雅山脉的支脉。空气更稀薄,行走愈加艰难。
第三日午后,终于望见噶举寺。寺庙建在半山腰,背靠雪山,面对河谷,规模不大,但气势庄严。白墙金顶,经幡飘扬,诵经声随风传来。
来到寺前,几个年轻喇嘛正在扫地。扎西上前用藏语说明来意,一个喇嘛进去通报。片刻,一个中年喇嘛出来,打量赵清真一番,用汉语道:“道长远来辛苦,师父已在等候。”
赵清真讶然:“贡却坚赞喇嘛知道我要来?”
“师父昨夜打坐时,说今日有贵客自东方来。”喇嘛微笑,“请随我来。”
赵清真让队伍在寺外等候,自己随喇嘛入寺。寺内陈设简朴,但唐卡精美,佛像庄严。来到后院禅房,只见一位老喇嘛盘坐榻上,面容清瘦,目光深邃,正是贡却坚赞。
“赵道长,一路辛苦了。”贡却坚赞汉语流利,声音温和,“巴桑的信,我已收到。”
赵清真取出信,双手奉上。贡却坚赞拆信细看,神色不变,看完后将信放在一旁。
“巴桑在信中说,朵干都司新来的指挥使陈继先,是个能吏,也是正直之人。他希望我能与陈大人合作,稳定朵干局势。”
“喇嘛意下如何?”
贡却坚赞缓缓道:“朵干地广人稀,族群杂处,教派纷争,确实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官员来治理。但汉官往往不了解藏地实情,强行推行汉法,反而会激起矛盾。陈大人若真如巴桑所言,愿意倾听本地人的声音,我自然愿意相助。”
赵清真点头:“陈大人不日将到朵干。喇嘛若能与他见面详谈,对朵干百姓是福。”
“见面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贡却坚赞直视赵清真,“我要道长做中间人。”
赵清真一怔:“贫道何德何能...”
“道长虽是汉人,但行走藏地多年,了解两边情况。且你是道士,与朝廷、与藏传佛教都无直接利害关系,是最合适的人选。”贡却坚赞道,“此事若成,对道长在朵干的生意也有好处。”
赵清真沉吟。这确实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但卷入政治纷争,风险也大。
“喇嘛如此信任,贫道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具体要做什么?”
“安排我与陈大人秘密会面,地点要安全,时间要合适。”贡却坚赞道,“另外,会面之前,我需要了解陈大人的为人和政策,这就需道长多方打探了。”
“贫道明白了。”
谈话间,一个小喇嘛匆匆进来,在贡却坚赞耳边低语几句。贡却坚赞面色微变,对赵清道:“道长,寺里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你们先在寺中住下,明日再详谈。”
赵清真告退,被引到客房。不久,他听到寺外传来喧哗声,走到窗边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来到寺前,约三十余人,衣着混杂,携刀带剑,不像善类。
为首的是个红衣喇嘛,身材高大,面色凶狠,正与寺中喇嘛争执。赵清真虽听不懂藏语,但从肢体语言看,冲突激烈。
扎西悄悄进来,低声道:“是萨迦派的人,来挑衅的。说我们噶举派占了他们的地盘,要我们搬走。”
“会打起来吗?”
“难说。贡却坚赞喇嘛主张和平,但对方咄咄逼人。”扎西忧虑道,“去年就在另一处寺庙发生过冲突,死了好几个人。”
赵清真皱眉。宗教冲突最是棘手,一旦卷入,难以脱身。他正思忖对策,忽听外面传来惊呼声。
奔到院中,只见那红衣喇嘛竟拔刀相向,寺中喇嘛也抄起棍棒,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贡却坚赞走出禅房,来到双方之间。他神色平静,用藏语说了几句话。声音不高,却有种慑人的力量。
红衣喇嘛面色变幻,最终收刀入鞘,狠狠瞪了贡却坚赞一眼,带人离去。
危机暂解,但寺中气氛凝重。贡却坚赞回到禅房,赵清真求见。
“让道长见笑了。”贡却坚赞苦笑,“教派之争,历来如此。”
“喇嘛刚才说了什么,竟能让对方退去?”
“我说,佛门清净地,动刀兵是罪过。若要争地盘,可请朝廷官员裁决。”贡却坚赞道,“他们虽不甘,但不敢公然违抗朝廷。”
赵清真心中一动:“喇嘛是故意提起朝廷?”
“不错。”贡却坚赞点头,“陈大人即将到任,这是个机会。若能借朝廷之力,调和教派矛盾,对朵干是好事。只是,”他叹息,“怕只怕朝廷官员偏袒一方,反而使矛盾激化。”
赵清真默然。这确实是难题。汉官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很容易被一方利用。
当夜,赵清真在客房打坐,心中思绪纷杂。朵干的局势比预想的更复杂,教派冲突、族群矛盾、盗匪横行,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朝廷官员,简直是个火药桶。而他,一个汉人道士商人,竟被推到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窗外,月光洒在雪山上,清冷如霜。远处传来狼嚎,悠长而苍凉。
赵清真取出那串凤眼菩提念珠,轻轻摩挲。强巴堪布赠珠时的情景犹在眼前。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在这片雪域高原上交织碰撞。而他的道,究竟在何方?
忽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起身推窗,只见寺庙后院冒出浓烟,火光冲天。
“走水了!”有人惊呼。
赵清真心头剧震——二劫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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