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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被晨露沁得发亮。
顾铭一行人走在喧嚣里。
苏婉晴挽着顾铭左臂,秦明月在右。
阿音扯着顾铭衣角,眼睛黏在糖画摊子上。
柳惊鹊略微落后半步,目光扫过人群。
朱儿、青儿则是抱着新买的绸缎匣子紧随。
人流稠密,吆喝声、还价声、车马轱辘声混作一团。
顾铭却皱了眉。
因为他看见了墙角蜷着几个破袄人影。
草标插在乱发里。
“江西道的流民又多了些。”
秦明月低语,袖中握着顾铭的手指微微收紧。
绸缎庄前,一个粗布少年跪在草席旁。
席上盖着麻布,轮廓是人形。
他面前摆着块木牌:
“卖身葬父。”
少年头垂得很低。
破袖口露出嶙峋腕骨。
手指抠着地砖缝,指甲缝里全是泥。
周围人匆匆走过。
偶有目光落下,也很快移开。
阿音拽顾铭的手停了。
“公子……”
顾铭已走到少年面前。
影子罩住那块木牌。
少年猛地抬头,脸脏得辨不出五官。
唯有一双眼,还算明亮。
“多少银子?”
顾铭开口问道。
少年喉结滚动。
“五……五两,不,三两就够了!”
他声音嘶哑,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顾铭摸出锭银子,弯腰,放进少年掌心。
“葬了你爹,剩下的,买身衣裳,吃顿饱饭。”
银子冰凉。
少年却像被烫到般抖一抖。
他攥紧银锭。指节青白。
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一物。
“恩人!”
他声音发颤。
托着个长生锁,黄澄澄的。
锁身錾着模糊的“长生”。
“我身上也没有其他可以报答恩人的,这个我从小带到大,送给恩人,就当作为恩人祈福了!”
锁递到顾铭眼前。
镀金早磨花了,边角露出乌黑底子,是铁。
顾铭接过,指尖摩挲过粗糙的锁面,看清上面的铭文,眉眼闪过一丝笑意:
“长生?倒是几分缘分,我收了。”
少年眼眶红了,重重磕下头去。
额头撞在青石上。
再抬头时,那片地砖染了灰红。
顾铭转身,长生锁滑入内怀。
少年吃力地背起席裹。
席角垂下,露出只枯黑的手。
秦明月看着那截手腕,眉头微蹙。
“江西道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布政使司的剿匪文书也是贴了满街。”
柳惊鹊接话,视线掠过几个缩在巷口的流民,带着一丝不忍。
“去金佛寺吧。”
苏婉晴忽然开口。
她声音温软,让众人脚步一顿。
“听说那里菩萨灵验。”
她看向顾铭。
“替你求支状元签。”
又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
“也替江西道的苦命人……祈个平安。”
顾铭握住她微凉的手。
“好,正想散散心。”
秦明月颔首,嘴角难得弯起浅弧。
“金佛寺素斋是一绝。”
“后山彩林也该发芽了。”
阿音立刻拍手:
“我要看大佛!”
一行人回到家中,分乘两辆马车,朝着城外的金佛寺驶去。
车马出城,官道渐窄。
黄土路颠簸起来。
帘外风景换了颜色。
青翠被枯黄啃噬。
顾铭看着路边不时闪过的流民,握紧了袖中的冰冷的长生锁。
车外,远处山峦如伏兽。
金佛寺的塔尖在林木间露出一角。
山道盘旋,马车摇晃着爬升。
林木渐密。
风带来了香火气,伴随着隐约的钟声。
道路上的马车也多了起来,两侧香客也越来越多。
其中一多半都是身着儒衫的读书人。
乡试在即,不少人都想着来这拜拜,图个心安。
“终于到了!”
憋了一路的阿音雀跃道。
车帘掀开,石阶如龙,蜿蜒入山门。
两侧立柱的朱漆有些剥落。
“金佛寺”金匾高悬在山门上。
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顾铭下车深吸口气。
山风清冽,冲淡了些许胸中浊闷。
苏婉晴理了理他襟口。
“先去上香?”
顾铭点头,握紧她的手。
秦明月已走向签筒处。
柳惊鹊落后两步,目光扫过人群。
不远处,几个短打汉子蹲在墙角晒太阳。
眼神却不断在香客的荷包上扫视。
大殿幽深。
鎏金佛像垂目。
顾铭拈香,青烟袅袅升起。
他闭目,经文声嗡嗡震着耳膜。
“愿……”
他顿了顿。
“不负所学。”
香插入炉。
灰白烟柱笔直向上。
秦明月摇动签筒。
竹签哗啦作响。
一支跳出。
她拾起,签文朱砂殷红。
“何解?”
顾铭问。
秦明月指尖拂过签文。
“鹏程万里,亦有风波。”
她抬眸,眼中映着跳跃的烛火。
“但渡得劫波,便见青天。”
顾铭露出笑容:
“好签。”
“去后山走走?”
阿音早扯着朱儿、青儿跑向侧门。
笑声铃铛般洒在石阶上。
后山僻静,古枫如盖。
阿音蹲在溪边撩水。
朱儿、青儿采着野菊。
秦明月驻足崖边,远眺群峦。
衣袂被风鼓起。
顾铭捡了块青石坐下。
苏婉晴挨着他坐下。
“那孩子……”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知葬了父亲没有。”
“亦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度日?”
苏婉晴摩挲了一下那把长生锁身:
“这锁倒是份心意,也是份念想。”
顾铭将铁锁收入怀中。
贴着心口的位置。
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喧哗。
几个衙役推搡着流民。
“讨饭的滚远点!佛门清净地!”
呵斥声惊飞林鸟。
顾铭起身望向西天。
日头已斜,云层镶着金边。
“走,去尝尝斋饭。”
......
山门外,一大波流民挤在一起,试图顺着山道上山。
七八个衙役挥着水火棍,驱赶起这些流民。
"要讨饭滚远些!佛门圣地也是你们能污的?"
棍棒砸在脊背上,闷响混着哀鸣。
山坳阴影里冒出几颗脑袋,静静地观察着金佛寺。
张扬裹着皮袄蹲在灌木后,右手蜷在袖中。
"龙哥,这庙油水真足!"
刀疤脸舔着嘴唇,一脸的兴奋。
下山龙踹他一脚:
"闭嘴!老二,先下去摸摸情况。"
张扬点了点头,带着四个喽啰扮作香客混入了进庙的人流。
此时,知客僧敲响了古钟。
香客们潮水般涌向斋堂。
张扬则是在附近逛了一圈,在确认只有十来个衙役后,拉过一名喽啰:
“下山让大哥做好准备,等下一次钟声响起,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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