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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靖王府内,烛火早熄,唯有一间偏殿仍亮着微光。
萧临渊盘膝而坐,面容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眉心那道细长血痕已凝成暗红痂块,却仍在隐隐渗血。
七日七夜,他未曾合眼,滴水未进,只靠那一碗碗腥苦至极的黑药强行撑住神志——那是他翻遍古籍、试遍毒方,以自身为炉鼎炼出的“梦引汤”,专为通幽冥之路,入魂魄之境。
他不信天命,不信神佛,只信她曾留下的一句话:“若心火不灭,终有重逢之日。”
那一夜药阁门前,星火燎原,百姓跪呼,药心树拔地而起,嫩叶如掌承光。
那一刻,他分明感知到——她在某处看着,听着,活着。
于是他不再守碑。
那冰冷石碑上刻着两行字,一行是“药语立誓”,一行是“等一人归”,可等来的不过是风雪年复一年的覆盖。
他要的不是等待,是寻她归来。
第七个子时,药香忽起。
他猛然睁眼,瞳孔深处竟浮现出一片无边花海——琉璃般的花瓣在月光下流转虹彩,风过处,万朵齐摇,如同千万双眼睛睁开。
而中央那株银白针花,孤立,花蕊如针,仿佛刺破虚妄的誓言。
他踉跄起身,一步踏入幻境。
这一次,他不再四处奔走寻找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不在这里,也不在彼处,而在所有信她之人的心火之中。
他缓缓跪下,双膝砸入柔软花土,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沈未苏……云知夏……不管你以何种名字活着,不管你如今身在何方——”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是吞下了千言万语。
“我不求你回来,只求你……别忘了人间。”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骤静。
风停了,花不动了,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然后,整片花海缓缓转向他,万千花朵如朝圣般低首。
远处传来钟鸣,一声接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竟是九井之下埋藏的药灵铜铃同时震颤!
紧接着,天穹裂开一道微光,一只通体泛蓝的药灵蝶穿云而来,绕花一周,轻轻落在那朵银白针花之上。
花瓣轻颤,竟徐徐飘离枝头,乘风而至,落于萧临渊掌心。
触感冰凉,却又似蕴藏着滚烫的生命力。
转瞬之间,花朵收拢、凝实,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种子,表面纹路如血脉蜿蜒,中心一点金芒缓缓跳动,宛如初生之心。
他握紧种子,猛地站起,不顾身体几近崩裂的虚弱,撞门而出。
马蹄踏碎长街寒霜,玄袍卷起残雪,直奔城南药阁。
此时药阁深处,小春已将药心树幼株连根托起,置于九井交汇之地。
此地乃地脉灵枢,百药之源,唯有此处,才能承载“归魂之祭”。
她双目失明,却能感知到四周人心汇聚而成的热流——全城百姓不知何时起,悄然点亮了心火灯,灯火如星河倒悬,无声燃烧。
“师父说,信够了,她就能回来。”小春指尖抚过树干,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大梦,“现在,差最后一点火……我的眼,换她的路。”
她说完,手中引灵针缓缓抬起,针尖对准自己双目。
就在那一瞬,一道黑影破门而入!
风卷残雪,那人单膝跪地,气息紊乱,衣袍染血,却是毫不犹豫一把夺过银针,掷于丈外!
“她若因你失明而归,她不会原谅你。”
是萧临渊。
他的声音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一步步走向药心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生死边缘。
最终,他在树前蹲下,小心翼翼摊开手掌。
那枚种子静静躺在他掌心,光华流转。
“用这个。”
他将种子轻轻埋入根土。
泥土闭合的瞬间,异变陡生!
幼株猛然狂颤,叶片金光如潮翻涌,竟似有了呼吸。
一圈圈波纹自根部扩散,地面龟裂,九井共鸣,地下水脉轰然震动!
紧接着,南方天际一道蓝光划破夜幕,药灵蝶翩然而至,绕树三圈,翅翼展开,竟主动迎向树心!
“轰——”
一声闷响,蝶身炸作血光,如雨洒落,尽数融入树干。
树皮裂开一道细缝,内里隐约传出微弱心跳,一下,又一下,缓慢却坚定,如同沉睡之人即将醒来。
墨二十一单膝跪地,声音颤抖:“王爷……全城心火灯,无风自燃。”
萧临渊抬头望天,乌云正缓缓散去,露出一轮清明冷月。
他忽然笑了,笑得近乎凄然。
“你听见了吗?”他低声呢喃,“他们都在等你。”
就在此时——
地底深处,一声轰鸣自药阁碑林方向传来。
那块沉默多年的药心碑,突然剧烈震动,尘土飞扬,碑面裂开细微纹路。
原本只有两行字的石碑,此刻竟缓缓浮现第三行,笔迹清瘦刚毅,如刀刻斧凿:
“这次,我回来,不是为续命,是为——立规。”
唯独这一行字,唯有萧临渊看得见。
风止,灯摇,药心树最后一片新叶舒展,叶脉中奔涌的金光骤然凝滞一瞬。
仿佛,有人在遥远彼方,睁开了眼。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药心碑轰然震动,裂纹如蛛网蔓延,尘土簌簌而落。
就在那第三行字浮现的刹那——“这次,我回来,不是为续命,是为——立规。”——整座碑林仿佛被无形之力唤醒,九口古井齐鸣,地脉深处传来低沉轰响,似有巨兽在黑暗中睁眼。
唯有萧临渊看得见那行字。
他瞳孔骤缩,指尖猛地一颤,仿佛被烙铁烫过。
那笔迹清瘦刚毅,一如她素日写方子时的从容不迫,却比往昔多了一种斩断轮回的决绝。
这不是求生,不是依恋,更不是归来乞怜——这是宣战。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位置,一座王府,一段情缘。
她是来改天换地的。
风忽然止了,连檐角铜铃都沉默下来。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药阁后院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响,像是冰层初裂,又似嫩芽破壳。
幼株顶端,抽出一枝新芽。
那芽形如人指,纤细修长,指尖泛着微光,宛如含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晨露。
金芒在叶脉间游走,忽明忽暗,竟与天上残月同步呼吸。
它微微颤动了一下,像在试探这人间是否还值得伸手。
萧临渊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殿门,玄袍撕开夜色,带起一阵寒风。
他顾不得身后墨二十一急唤,也听不见远处百姓惊疑的低语,只死死盯着那根新芽,仿佛那是她从虚空中伸出的第一根手指。
他跪了下来。
不是跪碑,不是跪天,而是跪树。
掌心轻轻覆上那根嫩芽,指尖触到那一抹温热的微光时,心脏猛地一缩——他竟觉有人回握。
不是幻觉。
那是一种久违的、活生生的触感,带着熟悉的冷静与克制,却又藏着一丝极轻的试探,像她在问:“你还记得我吗?”
萧临渊喉头滚了滚,闭目低语,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你烧了神,留下人。现在,该你回来了。”
话音落下,天地骤震。
风起!
花瓣纷飞如雪,自四面八方卷向药阁,竟是那些早已凋零的琉璃花,竟在夜空中重绽!
一道幽蓝残影自树梢掠起——是药灵蝶最后的魂魄,翅翼残破,血痕斑驳,却依旧执拗地划出最后一道弧线。
翅尖滴落三字,如血珠坠地,悬于半空——
“她,回来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映得满院通明。
百姓纷纷跪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师父”,紧接着,千百声呼唤汇成洪流,在城南上空久久不散。
而就在这万众仰望之际,药心树幼株猛然一颤。
树心深处,那沉寂已久的心跳——
如雷贯地,震得九井共鸣,地脉翻涌。
金光自根部奔涌而上,叶片尽数亮起,仿佛整棵树都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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