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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1章:清晨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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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0日,清晨。

    天还没亮透,林怀安已经来到了练功场。

    经过昨晚的辗转反侧,他最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身体强化带来的效果,让他在有限的睡眠后依然精力充沛。

    槐树下,一道身影已经在那里了。

    是王伦。

    她穿着灰色的练功服,短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正在一丝不苟地打着劈拳。

    动作很慢,很稳,每一次发力都全神贯注。

    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显然已经练了有一会儿了。

    林怀安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

    “这么早。”

    王伦闻声收势,转过身,看到是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平静:“你也早。昨天…睡得还好吗?”

    “还好。”

    林怀安走到她旁边,拉开三体式的架子,“你呢?”

    “我习惯早起了。”

    王伦说着,也重新摆开架势,两人并排站着,开始站桩。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槐树的影子长长地铺在沙土地上,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笔直。

    蝉鸣尚未开始,只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偶尔啁啾,更衬得练功场一片宁静。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但那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特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经过昨天的坦白和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同窗,也不是普通的男女,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说的联结。

    半柱香过去,林怀安缓缓收势,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转头看王伦,她也刚刚收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的桩,比昨天更稳了。”

    林怀安说。

    “你的也是。”

    王伦擦了把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昨晚…又加练了?”

    林怀安没有否认:

    “睡不着,就练了会儿。”

    “我也是。”

    王伦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显得干净而明亮,“我爹常说,心里有事的时候,打拳最管用。

    把那股劲发出来,心里就松快了。”

    “你爹说得对。”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默契感又深了一层。

    “对了,”

    王伦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你带的。”

    林怀安接过,打开一看,是两个还温热的馒头,中间夹着咸菜。

    “我自己做的。”

    王伦有些不好意思,“练完拳肯定饿,先垫垫。

    待会儿食堂才开饭呢。”

    “谢谢。”

    林怀安没有推辞,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很软,咸菜腌得恰到好处,带着家常的味道。

    王伦自己也拿起一个,小口吃着。

    两人就这么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早餐。

    晨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怀安,”

    王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三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怀安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向远处,西山在晨曦中显露出朦胧的轮廓。

    良久,才缓缓道:

    “我三叔…是个英雄。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

    王伦有些意外。

    在她的想象里,能上阵杀敌的军人,应该是铁血硬汉的形象。

    “嗯。”

    林怀安点点头,眼神变得悠远,“他教我练拳的时候,很严格。

    一个动作不对,能让我练上百遍。

    但他从来不打不骂,只是耐心地一遍遍示范,一遍遍纠正。

    我小时候贪玩,爬树摔下来,是他背我去看大夫,守了我一夜。

    我娘说他,他说男孩子皮实,摔摔打打才能长大,但眼里的心疼藏不住。”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他去教导团前,专门去城里给我买了桂花糕。说等他回来,再给我带。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王伦已经明白了。

    她看着林怀安侧脸紧绷的线条,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爹也常说,”

    她轻声说,“这世道,逼得人不得不硬起心肠。

    但心里那点温柔,不能丢。

    丢了,就真的成石头了。”

    林怀安转头看她。

    晨光中,少女的脸庞还带着稚气,但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通透。

    “你爹…是个明白人。”

    “他经历过太多事了。”

    王伦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馒头,“有时候夜里,我会听到他一个人喝酒,喝醉了,就对着我娘的牌位说话。

    说对不起她,说没保护好兄弟,说这世道不公…说很多很多。”

    她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努力笑着:

    “所以我得快点长大,快点变强。

    这样,我爹喝醉的时候,我就能扶他回屋,而不是只能躲在门外偷听。”

    林怀安静静看着她。

    这个以男装示人、性格倔强的“假小子”,心里原来也藏着这么多柔软和牵挂。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她会因为赵大勇那些话那么激动——那些话戳中的,不只是她女扮男装的尴尬,更是她内心深处对父亲、对过往、对自身处境的所有不安和委屈。

    “你会变强的。”

    林怀安很认真地说,“我也会。我们一起。”

    王伦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晨星。

    食堂开饭后,学员们陆续来到练功场。

    赵大勇也来了,脸上还带着昨天那巴掌的印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人。

    王崇义还没到,大家就各自热身。

    孙猴儿凑到林怀安身边,挤眉弄眼:

    “怀安兄,今天来得真早啊。

    我刚才看见你和王伦一起练功了,可以啊,关系处得不错嘛。”

    林怀安面色如常:

    “早起练功,碰巧遇上。”

    “是是是,碰巧。”

    孙猴儿笑嘻嘻的,但也没再多说。

    他又看向王伦,后者正专心压腿,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张士晋也过来了,对林怀安点点头,又看向王伦,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很快,王崇义来了。

    老人今天脸色依旧严肃,但比昨天缓和了不少。

    他扫视了一圈学员,在赵大勇脸上停留了片刻,后者赶紧低下头。

    “昨天的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王崇义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我再重申一遍,同门之间,当亲如手足。谁要是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别怪我不客气。”

    “是,师父!”

    众人齐声应道。

    “好,开始训练。”

    王崇义不再多言,“今天继续练崩拳。崩拳如箭,要的是那股子一往无前的锐劲。看好了——”

    他亲自示范,一个崩拳打出,空气发出“啪”的脆响,如鞭子炸裂。

    沙袋被击中,向后荡起老高。

    学员们纷纷开始练习。

    林怀安站在队伍末尾,一丝不苟地打着崩拳。

    经过昨天的补课和昨晚的加练,他的崩拳已经有了几分模样,虽然劲道还不足,但架子很正,发力轨迹也清晰。

    王伦就在他旁边。

    她的崩拳也很标准,甚至比林怀安更灵动,但少了一些厚重感。

    男女体质有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她显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用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

    王崇义在场中巡视,不时停下来纠正学员的动作。

    走到林怀安身边时,他多看了几眼,点点头:

    “架子对了,劲还要再整。

    腰胯发力,不是用手臂推。”

    “是,师父。”

    走到王伦身边时,王崇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声音依旧严厉:

    “太飘!

    崩拳要的是穿透力,不是花架子!

    腰沉下去!”

    “是,爹…师父。”

    王伦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脸微微红了。

    王崇义摇摇头,没再说什么,继续巡视。

    一上午的训练,就在汗水和喘息中度过。

    赵大勇今天格外老实,闷头练拳,一句话不敢多说。

    其他学员也都不敢偷懒,生怕触了师父的霉头。

    中间休息时,林怀安走到水缸边舀水喝。

    王伦也过来了,两人很自然地并肩站着,用木瓢舀水。

    “你崩拳的腰胯发力,还不够松。”

    林怀安忽然低声说。

    王伦一愣,转头看他。

    “我刚才观察你的动作,”

    林怀安解释道,“你太想发力,腰胯绷得太紧,反而影响了力的传递。

    试试在出拳的瞬间,腰胯微微下沉,像坐轿子一样,把那股劲‘坐’出去。”

    他说着,放下木瓢,做了一个很慢的崩拳示范。

    果然,在拳头即将打直的瞬间,他的腰胯有一个微不可查的下沉动作,整个人像突然“坐”了一下,那股劲顿时显得沉稳了许多。

    王伦眼睛一亮,照着试了试。

    一次,两次,第三次时,拳头击出,带起了清晰的破风声。

    “对了!”

    林怀安点头,“就是这样。”

    王伦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林怀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

    “不客气。”

    林怀安也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孙猴儿眼里,他用手肘碰了碰张士晋,小声道:

    “看见没?怀安兄在指点王伦呢。

    啧啧,这关系,进展神速啊。”

    张士晋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下午是自由练习。

    王崇义把林怀安单独叫到一旁。

    “你的崩拳,架子有了,劲也摸到门了。但还差一点东西。”

    王崇义说。

    “请师父指点。”

    “差一点‘意’。”

    王崇义背着手,看着远处的西山,“形意拳,形在意先,意在形中。

    崩拳的意是什么?

    是箭,是枪,是那股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锐气。

    你出拳时,心里在想什么?”

    林怀安沉默片刻,道:

    “学生…在想如何发力,如何用腰,如何贯劲。”

    “这就错了。”

    王崇义摇头,“想得太多,拳就死了。真正的崩拳,出手的瞬间,心里应该什么都没有。

    没有招式,没有对手,甚至没有自己。

    只有那股子‘我要打穿你’的意。

    等你什么时候出拳不再想拳,那崩拳才算入门了。”

    林怀安若有所思。

    王崇义看着他,忽然问:

    “怀安,你三叔教你拳时,是怎么说的?”

    林怀安想了想,道:

    “三叔说,拳是杀人技。但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止杀,是守护。”

    “说得好。”

    王崇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三叔是明白人。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怀安明白那未尽之意。

    可惜这样的明白人,死在了战场上,死在日本人手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王崇义忽然道:

    “怀安,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东北,又为什么留在西山吗?”

    林怀安抬起头,看着师父。老人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过往。

    “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三叔一样,觉得这身功夫,该用来做点正经事。”

    王崇义的声音不高,在午后的蝉鸣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是河北高阳人,宣统二年,也就是1910年,我来北京。那时候年轻气盛,以为凭这身功夫,总能闯出点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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