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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傍晚。
夕阳西沉,将西山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短训班的学员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三三两两散去。
林怀安留在练功场上,又多练了半个时辰崩拳,直到浑身被汗水浸透,才收了势。
他没有立即回宿舍,而是在槐树下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某一页,密密麻麻写着些字,标题是:
暑期乡土调查与识字助学计划(草案)
自从来到温泉村,自从看到这里的学校和疗养院,看到贝熙业大夫开车来给村民看病,看到那些泡温泉的达官贵人和来看病的穷苦百姓——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在这个地方做乡土调查,是比较合适的。
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他还没想清楚。
直到前两天期中考核结束,王崇义那番话点醒了他——去看看真实的农村,去了解真实的民间疾苦。
“怀安,还不回去吃饭?”
王伦端着两个饭盒走过来,递给他一个。
饭盒里是简单的饭菜:米饭,青菜,几片腊肉。
训练期间,伙食一向简单,但管饱。
“谢谢。”
林怀安接过饭盒,却没急着吃,而是把笔记本推过去,“你看看这个。”
王伦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看那几页字。
她看得很慢,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看完,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想去乡下做调查,还教孩子识字?”
“嗯。”
林怀安扒了口饭,“我在北平有几个同学,也有这个想法。
我们原本计划暑假做这件事,但具体怎么操作,还没定。
来温泉村这些天,我有个新想法——能不能以温泉村为基地,在附近开展?”
他顿了顿,指着笔记本:
“你看,温泉村是新式农村,有小学、中学,识字率高,适合做乡土调查,了解新农村是什么样。
北安河村离得不远,但相对落后,我们可以去那里做识字助学。
我们住在温泉女中,白天去北安河,晚上回来,方便。”
“那你的同学们呢?”
王伦问,“他们愿意来吗?”
“我想写信问问。”
林怀安说,“谢安平、常少莲、马凤乐,我们四个是班里‘学习互助小组’的成员,平时就常讨论这些。
如果他们也愿意,我们四个人,加上你,就是五个。
人手应该够了。”
“加上我?”
王伦一愣。
“你不想参加?”
林怀安看着她,“你对这一带熟,又懂乡下的事。有你帮忙,事半功倍。”
“想!当然想!”
王伦连忙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就是…就是没想到你会算上我。”
“为什么不算?”
林怀安笑了,“你是最好的向导,还是半个‘本地通’。没你,我们寸步难行。”
王伦也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明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师父说?”
“就今晚。”
林怀安收起饭盒,“吃完饭就去。”
晚饭后,林怀安拿着笔记本,来到王崇义的小屋。
老人正在油灯下看书,见林怀安进来,放下书:
“有事?”
“师父,有个想法,想请您指教。”
林怀安恭敬地说。
“坐。”
王崇义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林怀安坐下,把笔记本双手递上。
王崇义接过,戴上老花镜,就着油灯的光,一页页仔细看。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油灯偶尔噼啪的声响,和远处隐约的蝉鸣。
看了约莫一刻钟,王崇义摘下眼镜,抬起头:
“这计划,你想了多久?”
“从放暑假就开始想,但具体成型,是这两天才想清楚的。”
林怀安实话实说。
“为什么想做这个?”
七月二十五日,清晨。
林怀安起了个大早,在油灯下给三位同学写信。
给谢安平的信,他写得最详细。
谢安平心思缜密,做事认真,是“班里”的“军师”。
林怀安把计划的核心内容、具体安排、可能遇到的困难、需要他负责的部分,都写清楚了。
最后说:
“安平兄若有意,请携算盘账本,兼管后勤账目。
此事成否,全赖兄之筹划。”
给常少莲的信,他写得最诚恳。
常少莲文静细心,有耐心,曾经在暑假教过邻居小孩识字。
林怀安写道:
“少莲同学若来,可负责语文教学。
教材如何编,教学如何开展,全凭兄做主。
此事非为功名,实为良心。
若成,则数十孩童可识字明理;若不成,则我等愧对所学。”
给马凤乐的信,他写得最直接。
马凤乐活泼开朗,善于和人打交道。
林怀安写道:
“铃舒,有大事相商!
速来西山,共谋义举!
详情见信,来否速决!”
三封信写完,天已大亮。
林怀安仔细封好,贴上邮票,匆匆吃了早饭,就赶往温泉村邮局。
邮局是座小小的青砖房,门口挂着绿色邮筒。
负责收信的是一位姓赵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后整理信件。
“赵先生,寄三封信,到北平城。”
林怀安把信递过去。
赵老先生接过,看了看地址:“北平西城区…都是同学?”
“是。”
林怀安说,“急事,麻烦您了。”
“急也急不来。”
赵老先生慢条斯理地盖邮戳,“今天收,明天发车,后天到城里。回信最快也要大后天。这一来一回,至少五六天。”
“我知道。”
林怀安点头,“能快点就尽量快点。”
“行,我给你放最上面。”
赵老先生把信放进邮袋,“小伙子,看你这着急样,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挺要紧的。”
林怀安说,“但成不成,还得看天意。”
“天意不如人意,人意不如心齐。”
赵老先生笑了,“你们年轻人有心做事,总是好的。
去吧,信我给你寄出去,放心。”
“谢谢赵先生!”
从邮局出来,林怀安心里踏实了些。
信已寄出,剩下的就是等待,和准备了。
“三叔常跟我说,读书人要知道民间疾苦。”
林怀安说,“我在北平读书,看到的都是城里的光景。
农村什么样,农民怎么活,孩子有没有书读…这些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谈何救国?”
王崇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来温泉村这些天,我看到李先生建的学校、疗养院,看到贝大夫给村民看病,看到那些来泡温泉的贵人,也看到那些来看病的穷人。”
林怀安的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定,“我就在想,我能做什么?
我不会建学校,不会看病,也没有李先生、贝大夫那样的本事。
但我可以教孩子识字,可以去做调查,可以去了解真实情况,并发表在报纸上,让更多人学习建设新式农村。
这些,我还能做。”
“你那些同学,都愿意?”
“我还不知道,得写信问。”
林怀安说,“但我想,如果我把计划想得周全些,把困难想得充分些,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他们也许会愿意。”
王崇义又拿起笔记本,翻到某一页
:“这个‘费曼法’,是什么?”
“是一位美国老师教的方法。”
林怀安解释,“就是把复杂的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清楚。
比如我要跟一个不识字的老农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来,我会说:‘我们来教你家娃认字,不要钱。
认了字,将来不受骗,能过好日子。’”
“这法子好。”
王崇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你说说,你们来,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三个。”
林怀安早有准备,“第一,我们能不能坚持下去。乡下苦,十天,天天如此,中间会累,会想家,会打退堂鼓。
第二,村里人信不信我们。
一群城里来的学生娃,说要教孩子识字,不要钱,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是骗子,或者来玩的。
第三,教什么,怎么教。
孩子年龄不同,基础不同,有的要帮家里干活,没时间学。
这些都要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
“第一个,靠我们自己。”
林怀安说,“既然决定做,就要做到底。
互相监督,互相鼓劲。
第二个,靠师父您和王伦。
您在这一带有威望,王伦熟人多,有您们引荐,村里人容易相信。
第三个,我们提前编教材,分班教学,因地制宜。
上午上课,下午可以组织活动,边玩边学。”
王崇义听完,久久没说话。
他重新戴上眼镜,又看了一遍计划书,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计划写得不错,想得也周全。”
他终于开口,“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可能需要花钱?”
“想过。”
林怀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四块大洋和一些铜板,“这是我攒的零花钱。如果同学们愿意来,他们应该也能凑点。
我还可以写信回家,请父亲支持。如果还不够…我可以想办法挣。”
“怎么挣?”
“我会写文章,可以给报纸投稿。
我会拳脚,可以去城里当护院,或者教人练拳…”
林怀安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王崇义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心疼。
这孩子的倔劲儿,像极了他三叔。
“钱的事,你先别愁。”
王崇义说,“温泉女中还有些富余的文具,疗养院有些用不上的药品,我可以去问问何院长。
如果你们真要做,这些可以支持你们。
住处,可以住女中宿舍,反正暑假空着。
吃饭,可以在食堂搭伙,交个饭钱就行。”
林怀安眼睛一亮:
“真的?”
“真的。”
王崇义点头,“但怀安,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您说。”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别轻易放弃。”
王崇义看着他,眼神深邃,“做事就像打拳,架势要正,劲要整,但真打起来,会有各种意外。
有人会质疑,有人会阻挠,有人会看笑话。
这些,你都要有准备。”
“我有准备。”
林怀安说。
“好。”
王崇义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去做。
需要帮忙的,找我和伦儿。
温泉村这一带,我们还说得上话。”
“谢谢师父!”
林怀安深深一躬。
从王崇义屋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满天星斗,月光如水。林怀安站在院子里,长长舒了口气。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怎么样?”
王伦从暗处走过来,她一直在外面等。
“师父同意了。”
林怀安说,“还答应帮我们。”
“太好了!”
王伦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随即压低声音,“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写信给城里的同学。”
林怀安说,“温泉村通邮,但信到城里要两三天,回信也要两三天。
我得抓紧时间,明天一早就把信寄出去。
然后,我们利用等回信这几天,把计划完善,把教材编出来,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
“我帮你!”
王伦说,“编教材,我可以帮忙。
我知道乡下孩子喜欢什么,需要学什么。”
“好。”
林怀安看着她,月光下,少女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我们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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