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adaoge.org
万华棱镜的死寂,沉重得如同铅铸的棺椁,将一切声响与生机都牢牢封存在内。那场同归于尽的能量风暴已然平息,只余下中央那个巨大的、边缘泛着琉璃质焦黑光泽的凹坑,如同镜墟这片永恒扭曲的肌体上,一道新鲜撕裂、深可见骨且永难愈合的丑陋伤疤。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度宣泄后的虚无与空洞,以及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属于意识彻底湮灭后留下的、无声的悲鸣与回响,仿佛有无形的幽灵在此地徘徊不去。
苏影依旧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柱般瘫坐在冰冷破碎的镜面上,先前剧烈的颤抖已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已耗尽的麻木。她只是静静地、任由那由纯粹光晕构成的、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划过她虚幻而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身下棱角尖锐的镜屑之上,溅开成更细微、更无助的光点,旋即被这片贪婪的土地彻底吸收、湮灭。柳影最后那决绝的、燃烧自身拥抱死亡的身影,与兰影那扭曲疯狂、充满贪婪的背叛嘴脸,如同两柄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在她灵魂的最深处交替灼烫,留下永难磨灭的焦痕。曾几何时,四人勉强维系的同盟,转瞬之间便分崩离析,仅余二人茕茕孑立。一种物伤其类的巨大悲恸,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孤寂,如同最粘稠的沼泽,将她紧紧包裹、拖拽,几乎要溺毙其中。
周绾君默立在凹坑那焦黑的边缘,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掌心中那片属于大夫人的、触手冰寒刺骨的镜屑,其上传来的阴毒气息,几乎要沿着她的指尖脉络,冻结她的血液。揪出内鬼、避免全军覆没的那点微末的“胜利”感,早已在柳影与兰影双双湮灭的残酷现实面前,被碾磨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直不起腰的复杂情绪——对牺牲者的愧疚,对背叛者的愤怒,对前路的迷茫,以及一种……对自己亲手布下此局、间接导致柳影殒命的、难以言喻的自我拷问。
就在这沉重的静默几乎要将她也一同压垮时,意识的最深处,那缕属于周影的、一直如同冬眠般沉寂的残念,忽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急切意味的波动。那波动并非针对外界的危险警示,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指引,一种对某种即将彻底流逝、归于永恒虚无之物的、近乎悲悯的挽留。
周绾君心中猛地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再次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重新踏入那片象征着双重毁灭的焦黑凹坑中心。她闭上双眼,彻底摒弃了视觉的干扰,将全部的心神、残存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沉入与周影那缕微弱残念的深度连接之中。随即,她将自己的感知,如同无数最纤细、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探入那片能量风暴刚刚平息、依旧充斥着混乱与毁灭余烬的区域。
霎时间,无数破碎的、杂乱无章的能量碎片,如同宇宙尘埃般在她的感知领域中疯狂舞动、碰撞。属于兰影的那些,是冰冷、粘稠、散发着贪婪与占有欲的黑暗渣滓,如同污油般令人作呕。然而,就在这些污秽的碎片深处,如同沙砾中掩埋的微光钻石,她艰难地捕捉到了另一缕……截然不同的存在痕迹。
它太微弱了,微弱得如同狂风暴雨之夜,残破窗纸上那一点即将被彻底吹熄的、摇曳的烛火光芒;比初春最先融化的雪水汇聚的溪流更细,比垂死之人胸腔中最后一口游离的气息更轻。它飘忽不定,能量结构濒临崩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瓦解,融于这片冰冷的镜墟法则,归于绝对的虚无。那是……柳影在最终时刻,选择燃烧一切、拥抱敌人时,于那极致的光热与毁灭中,意外残存下来的、一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承载着最后印记的意识碎片。它不再具备完整的思维与记忆,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如同生命诞生之初最纯粹脉冲的……执念。
周绾君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稍重一点的“气息”都会将这缕微光吹散。她调动起周影残念赋予她的、那一点对镜墟本源能量的微妙亲和与掌控力,如同一位在最狂暴的海域中,试图用蛛丝垂钓珍珠的、极具耐心且手法精妙的渔夫。她的精神力化作最轻柔的网,在那片充斥着毁灭余波的意识乱流中,小心翼翼、一点点地、避开那些属于兰影的黑暗污秽,专门搜寻、触碰、然后极其轻柔地收拢那些属于柳影的、尽管充满了痛苦、决绝与未解之谜,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奇异纯净度的、尚未被彻底污染同化的能量光点。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对心神的消耗巨大。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置于文火上细细煎熬,阵阵强烈的虚脱感与针扎般的刺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壁垒。细密的、冰冷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她咬紧了下唇,凭借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混合着责任、愧疚与某种探索欲的执着,顽强地坚持着。终于,在那缕脆弱的意识碎片即将彻底崩散、被虚无吞噬的前一刹那,她成功地将那些散逸的、纯净的能量光点,汇聚、压缩,勉强凝聚成了一小团仅有指甲盖大小、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的、微弱的莹白光团。
这团微弱的光,不再能传递出柳影那尖锐的言辞,不再能映射她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眸,它只剩下一个不断重复的、如同风中残烛最后摇曳般的、纯粹的意念波动,清晰地、执着地,传递到周绾君的感知核心:
“活……下……去……”
不是为了个体的永恒,不是为了取代某个存在,甚至不是为了任何宏大的目标,仅仅是最简单、最原始、最本能的——活下去。
捧着这团微弱得仿佛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意念回响的光,周绾君僵立在焦黑的凹坑中心,仿佛捧着一个源自深渊的、滚烫的、足以灼伤灵魂与理智的伦理炭块。一个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残酷的困境,如同无底深渊在她脚下豁然张开巨口,散发着令人眩晕的气息。
拯救?还是放手?
拯救?这缕残念实在太微弱了,其结构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几乎看不到任何重塑、恢复的可能性。若要尝试稳固它,避免其立刻消散,甚至需要为其寻找一个能够暂时隔绝镜墟环境侵蚀、并能与之产生微弱共鸣的“容器”,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她此刻已然所剩无几的巨量心神力量,更需要深度调动、乃至可能透支周影那本就如同游丝般脆弱、维系着微妙平衡的残念。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堪比在席卷天地的暴风雪中,试图徒手护住一朵娇嫩的雪花。而且,极有可能在尝试的过程中,严重损耗她自身的精神本源,导致难以恢复的损伤,甚至……彻底打破她与周影残念之间那来之不易的、如同走钢丝般危险的平衡。为了一个曾经对她充满显而易见的敌意、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缕微弱求生执念的镜像,去冒如此巨大的、可能危及自身根本的风险,这值得吗?这会不会是一种源于妇人之仁的、愚蠢且不必要的自我牺牲?
放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任由这缕代表着柳影最后存在痕迹、代表着一位刚刚为了保护她们而选择自我毁灭的盟友其最终愿望的残念,在她指尖彻底消散,归于冰冷永恒的虚无?那么,现实世界中,那个已然失去所有神智、灵魂仿佛被彻底抽空、只余下一具精美空壳的柳姨娘,将永远保持那痴傻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直至肉体生命的自然终结。这无异于一种见死不救,一种对牺牲者最后遗愿的冷酷背弃,一种对“盟友”二字的玷污。她的良知,她内心深处那尚未被残酷现实完全磨灭的道德底线,能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看似“理智”、实则冰冷的选择吗?
“周先生……”苏影不知何时,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那双因泪水浸润而更显晶莹的眼眸,充满了近乎卑微的希冀,紧紧盯着周绾君手中那团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的光团。随即,那希冀又迅速被对周绾君此刻苍白憔悴、摇摇欲坠状态的深深担忧所取代,“这……这是柳影?她……她还有……希望吗?”
周绾君紧抿着嘴唇,沉默如同坚冰。她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激烈到几乎要撕裂她的、无声的战争。理智在脑海深处发出尖锐的警报;而情感与道德,却化作了沉重的枷锁与鞭挞灵魂的拷问,让她无法轻易转身。
在极度的挣扎中,她尝试着与意识深处那缕周影的残念,进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层、更毫无保留的沟通。她将自己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利弊权衡,如同敞开伤口般,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迫切地寻求着指引,或者说,寻求一种能够支撑她做出抉择的、超越个人情感的、更本质的认知。她追问着:镜像,对于其本体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危险的影子?是潜在的、试图取而代之的篡位者?还是……
周影的残念,这一次,并未给予她任何明确的、非黑即白的答案。反而,如同被触动了某个尘封的开关,传递过来一些更加晦涩难懂、却仿佛隐隐触及世界本质规则的模糊意念碎片。那并非简单的“共生”或“取代”这类二元对立的词语可以概括。那更像是一种……奇特的、动态的映射与补充。镜像,往往承载着本体在现实规则与自我认知压抑下,那些被深深掩埋的、未被察觉的、甚至是被主体意识刻意遗忘或排斥的部分——可能是被柔弱外表掩盖的坚韧,可能是被顺从姿态隐藏的野心,也可能是……如同柳影那般,隐藏在尖锐敌意与复杂算计之下的、最终却选择了牺牲的、难以定义的复杂内核。本体与镜像,或许并非天生绝对的对立,更像是一个完整而复杂的灵魂,被某种强大的规则或力量强行撕裂后,其碎片散落在“现实”与“虚幻”这两个不同维度的、悲剧性的存在。彻底毁灭其中任何一端,或许都意味着某种永恒的、无法弥补的、属于“完整人性”的……残缺与失落。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哲学思辨色彩的认知,如同一道微弱却无比奇异的光芒,骤然刺破了周绾君心中那浓重迷雾的一角。拯救柳影这缕残念,其意义,似乎并不仅仅局限于报恩或安抚自身良心上的不安。或许,这更是在尝试修补某种因镜墟这种特殊存在而被强行撕裂的、属于“人”的、更深层次的完整性?尽管这修补的希望渺茫如星火,过程凶险万分,但其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似乎已然超越了简单的、冷冰冰的利弊权衡。
她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团微弱的光,依旧在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如同心跳般重复着那最简单的意念:“活……下……去……”那里面,凝聚着柳影最后时刻所有的抗争,有她对这片破碎、冰冷世界最后的、不甘的眷恋,或许,也隐含着她对现实世界中,那个被深宅规矩、恐惧与嫉妒所支配的本体,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复杂的……悲悯与不舍?
“我不知道……我能否成功,”周绾君终于抬起眼帘,看向忧心忡忡的苏影,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疲惫,却奇异地带上了某种下定决心的、近乎悲壮的平静,“甚至……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我想试一试。”
苏影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强烈到刺目的光彩。她用力地、几乎是砸碎骨头般重重地点头,光影构成的身体似乎都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明亮、凝实了几分:“需要我做什么?无论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周绾君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由破碎棱镜构成的地狱景象。她需要一件合适的“容器”,一件既能与镜像残念产生某种能量层面的共鸣、又能有效暂时隔绝镜墟环境无时无刻的侵蚀与同化的东西。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一片在方才那场毁灭性能量风暴中侥幸幸存下来的、边缘相对光滑圆润、表面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纹路的深色镜片碎片上。那碎片色泽沉黯,仿佛承载了漫长的岁月,触手可及一股淡淡的沧桑与微弱的、沉睡般的灵性。
她步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片古镜碎片。入手,是预料之中的冰凉,但这冰凉之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内敛的温润,仿佛并非死物,其内部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血脉般的能量在缓缓流淌、循环。
没有时间再去犹豫,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周绾君就地盘膝坐下,将那片古镜碎片郑重地置于自己膝前平整的镜面上。她双手虚虚合拢,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将掌心中那团属于柳影的、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光点,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向那古镜碎片靠近。
她再次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全力调动起自身那并不充裕、甚至因连日消耗而显得枯竭的精神力量。同时,她以最大的谨慎与耐心,引导着意识深处周影那缕沉睡的残念,将那一丝属于守镜人血脉的、对镜之本源规则的微弱亲和与掌控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又如同最温柔的画笔,一丝一丝地、注入到那团微弱的光点与古镜碎片之间那无形的连接点上。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精微、且对操控者要求高到近乎苛刻的过程。她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飞速流逝。额角、鼻尖乃至后背,都渗出了大量冰冷的虚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颤抖,仿佛随时会因过度透支而崩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意识深处,周影那缕残念也因此番深度调动而变得异常紊乱、波动不休,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惊醒,或者……更糟糕地,被这外力的过度抽取而彻底拖垮、消散。
那团属于柳影的微弱光点,在接触到古镜碎片那冰凉的表面时,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剧烈地、抗拒般地闪烁、明灭起来,如同受惊的萤火虫,本能地挣扎着。周绾君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强忍着脑海中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烈痛楚,强行维持着精神力的稳定输出。她如同一位最有耐心的工匠,在与一件拥有自己微弱意志的艺术品沟通,一点点地将那缕充满不安与创伤的残念,引导、安抚、梳理,最终,以一种近乎封印的、小心翼翼的姿态,将其“按”入了那片沉黯的古镜碎片的最核心处。
当最后一丝游离的光点彻底没入碎片,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外溢的能量波动时,周绾君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那强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去。她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间,软软地向后倒去,被一直紧张守护在旁、眼疾手快的苏影及时伸出双臂,牢牢扶住。
她瘫在苏影的臂弯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被拖回岸边。眼前依旧阵阵发黑,耳畔嗡鸣不止,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刚才那番操作抽空、撕裂了大半。意识深处,周影的残念也变得异常沉寂、微弱,仿佛消耗过度,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不知何时才能醒转的沉眠。
但,她终究是成功了——至少,是部分成功了。
在她膝前,那片原本沉黯无光的古镜碎片,此刻在其最中心的位置,隐隐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碎片本身颜色融为一体的、唯有集中精神才能察觉的莹白光泽。那光泽如此微弱,如此内敛,如同沉睡者闭合的眼睑,又如同冬日夜空最遥远的一颗孤星。柳影那缕残念并未被重塑,也远未能恢复任何意识,但它被成功地、暂时地封存了起来,进入了一种奇特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沉眠”状态。一线极其渺茫、却真实存在的生机,被周绾君以巨大的代价,强行从绝对虚无的边缘,抢夺了回来。
苏影小心翼翼地扶着虚脱的周绾君,目光先是充满担忧地确认她的状态,随后,又无比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望向那片似乎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的古镜碎片。最后,她的目光回到周绾君苍白而憔悴、却眼神清亮坚定的脸庞上。她扶着周绾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宣誓般说道:“周先生,从今日起,苏影此身此心,皆为您所驱策。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无间地狱,只要您前行,苏影绝不后退,此生此世,绝不背弃!”
这份在惨烈的背叛与牺牲之后,用近乎自毁的冒险与巨大的付出换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忠诚,沉重得如同山岳,却也在这片冰冷的镜墟中,闪烁着令人心安的、珍贵的光芒。
现实世界,官员府邸,锦瑟院。
数日后,一个天色依旧阴沉的午后。周绾君以探视病情为由,再次踏入了那间奢华却死气沉沉的“锦瑟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名贵药材的苦涩气味,与一种……缺乏灵魂活力的、沉闷的、如同古墓般的气息。柳姨娘——或者说,那具被抽走了所有神智与情感的、精致而空洞的躯壳——被侍女们精心打扮后,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她穿着最时兴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翠环绕,然而那双曾经妩媚动人的眼眸,却依旧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周绾君的进入,乃至在她身旁落座,都毫无反应,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断了所有提线的华丽木偶。
周绾君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叹息,她默默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并无言语,只是静静地陪伴着这片令人心碎的“空白”。她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了榻边一张紫檀木小几上。几上散落着几张雪白的宣纸,还有一支显然被使用过多次、笔锋已秃的狼毫毛笔。似乎是负责照料柳姨娘的侍女,不死心地试图通过让她“活动手指”、“涂抹纸张”这种方式,期盼能出现一丝奇迹。
周绾君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掠过那些纸张。然而,就在那漫不经心的一瞥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屏住!其中一张宣纸上,布满了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黑色线条与肆意泼洒的墨团,显然是神智不清者的胡乱涂鸦。但是,就在那片混沌与无序之中,周绾君的目光,被一个反复出现的、虽然线条扭曲稚拙、如同幼儿笔触,但其基本结构与核心意象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某种诡异力量的图案,死死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门”的图案。
并非现实中常见的朱漆大门、月亮门或是任何已知的建筑样式。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诡异、充满非人质感的式样。门扉紧紧闭合,严丝合缝,门板的材质难以分辨,上面似乎雕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如同扭曲文字或象征符号的纹路,透着一股不祥的神秘感。而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脊背发寒的是——这扇诡异门扉的正下方,被无数只扭曲的、枯瘦的、仿佛从无尽深渊或血腥泥沼中挣扎伸出的手臂,密密麻麻地、奋力地、甚至是绝望地托举着!
一扇被无数痛苦手臂托起的、紧闭的、散发着邪异气息的门!
这个图案,带着一种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疯狂、不祥与邪异感,以一种近乎偏执的频率,反复出现在柳姨娘那无意识的、属于彻底痴傻状态的涂鸦之中。这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周绾君的心跳骤然失控般加速,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窜上头顶。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充满了诡异涂鸦的宣纸,从一堆废纸中抽了出来,迅速而仔细地折叠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滚烫的秘密,随后迅速收入袖中,贴肉藏好。
软榻上的柳姨娘,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对周绾君这细微的动作,对她袖中那张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纸张,毫无所知,仿佛与她隔绝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那扇被无数扭曲手臂托举起的、紧闭的“门”,其诡异的形象,却如同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烙印,带着令人不安的低语,深深地、牢牢地刻入了周绾君的脑海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这扇“门”,究竟代表着什么?它与大夫人那跨越地域扩散而来的“黑暗影响”有关吗?与王老爷在江南精心布下的棋局有关吗?还是……与镜墟那光怪陆离的表象之下,某个更深层的、尚未被揭示的、关乎所有镜像与本源的、终极的秘密相连?
新的、更加浓重的迷雾,伴随着柳影残念的沉眠与柳姨娘这无意识却充满预示的涂鸦,如同无声的潮水,再次弥漫开来,将前路笼罩。预示着更深、更黑暗、更令人战栗的漩涡,正在前方无声地等待着她们。
http://www.badaoge.org/book/150623/5595760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adaoge.org。笔尖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