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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飓风之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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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特船长的命令,像一颗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在甲板上炸开短暂的、异样的寂静,随即被更加狂暴的风浪声吞没。

    “跟在我身边”——这五个字,在这等级森严的血锚号上,意味着一种临时但极其特殊的地位变化。林海,这个几分钟前还在清洗绞盘的“货物”,瞬间成了船长在风暴中的“眼睛”和“顾问”。无数道目光——惊愕、怀疑、嫉妒、期盼、乃至黑牙萨奇那几乎要喷出毒火的怨毒视线——齐刷刷钉在林海血迹斑斑、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上。

    林海没有时间去品味这突如其来的“擢升”背后的凶险与讽刺。船身在越来越高的涌浪中痛苦地**、扭曲,每一次剧烈的倾斜都伴随着木材承受极限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天空已彻底被翻滚的、铅灰中泛着诡异黄绿的云层覆盖,光线昏暗如同末日黄昏。风不再是阵风,而是持续不断的、撕扯一切的咆哮,裹挟着冰冷咸涩的海水,抽打在脸上如同鞭笞。

    “船长!”林海抹去糊住眼睛的海水,声音在风吼中必须用尽全力才能让近在咫尺的亨特听到,“不能硬抗!风从东南来,浪头太长,船侧舷吃不住!必须顺着风浪调整航向,找机会转向,把船尾或者船头对着风!”

    “说清楚!怎么转?!”亨特死死抓住身旁的固定缆桩,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盯着林海。这个老海盗或许残忍暴戾,但大海的威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包括对林海身份的疑虑。

    林海的大脑在恐惧和压力下飞速运转,调动着所有关于船舶稳性和风暴航行的知识碎片。“现在船头偏左,侧风压力太大!我们需要先尝试‘顺风偏航’(他用了“fall off”这个术语),让船头更顺着风向,减轻横摇!然后找风浪稍微平缓的间隙,或者利用风向的短暂变化,完成大角度转向,把船尾迎风(heave to)!船尾比船侧更能扛住风浪!”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势比划着方向和角度。他知道,对于这些18世纪的水手而言,“heave to”(顶风停船)是应对风暴的经典策略,虽然具体操作细节因船而异。

    亨特听懂了大概。他猛地转向操舵手,咆哮道:“右舵一点!慢慢来!让船头顺着风向下风走!”他又对慌乱的水手们吼道:“前桅帆收紧!主帆放松一点!别让帆吃满风!”

    舵手拼命转动沉重的舵轮。帆缆手们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调整着帆索。船头开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右偏转,不再试图完全逆着风浪。虽然船身依旧剧烈颠簸,但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几乎要倾覆的极端横摇稍稍缓解。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他们仍然处于危险的海域,风浪强度还在增加。更糟糕的是,艾莉西亚在亨特的示意下,冒着被风卷走的危险,抱着她的仪器和记录板凑近,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几乎被风声撕碎:“船长!根据……根据气压骤降的速度和云层走向……我们很可能……已经在飓风的外围环流里!风向会持续变化,风力还会增强!必须尽快脱离!”

    飓风!这个词让所有听到的老水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那是大海最狂暴的怒火,吞噬一切的漩涡。

    “眼睛!飓风的‘眼睛’大概在什么方向?怎么出去?!”亨特冲艾莉西亚吼道,又瞥向林海,那意思很清楚——你们两个,一起给我想办法!

    艾莉西亚快速指着海图和她记录的方位角,又指向风向:“现在风向东南,气压还在降……按照常理,我们在风暴路径的……右侧危险象限(航海经验:北半球热带气旋前进方向右侧通常风浪更大)!‘眼睛’可能在我们西南方!要脱离,理论上应该转向……左舷,逆时针切出,寻找气压上升、风向稳定的区域!”她的分析基于当时有限的气象知识和航海经验,但思路清晰。

    林海一边听着,一边极力观察。风的确在变,虽然还是东南风为主,但阵风的来向开始出现紊乱,忽左忽右。海水的状态也异常,浪头高耸尖削,方向不一。这符合热带气旋外围的特征。

    “艾莉西亚女士的判断可能是对的!”林海大声附议,同时提出更具体的操作建议,“但现在直接向左(西或西北)转向,是顶着最强的风和浪,船可能转不过去,甚至被打横!我们需要先利用现在的顺风偏航,获得一些速度和空间,然后等……等一个风浪稍小的‘窗口’,或者风向出现有利的短暂变化,再尝试快速转向!转向时,需要配合操舵和帆的联动,动作要快,不能犹豫!”

    他的建议结合了现代风暴操纵理念和古典帆船的实际能力,核心是:避免蛮干,寻找时机,精准操作。

    亨特听懂了其中的凶险和机会。他像一头被困的猛兽,焦躁但又强迫自己冷静。“好!听你们的!但怎么知道‘窗口’什么时候来?风向怎么变?”他把决定权部分交出的同时,也把最大的压力压了回去。

    艾莉西亚紧抿着嘴唇,再次举起她的测天仪(此刻已几乎无用)和气压计(一个简陋的水银柱),试图从狂暴的自然中捕捉一丝规律,但剧烈摇晃的船身让观测极其困难。

    林海则闭上了眼睛——不是放弃,而是在调动另一种“感觉”。他回忆着“沧澜号”上老船长传授的经验:“……飓风来前,海鸟绝迹,海水发热,风向乱转……但大海的脉搏,有时候不是看,是‘听’,是‘感觉’。风浪的节奏里,会有那么一两个呼吸的、相对平缓的瞬间,那就是大海给你的机会窗口,抓住了,就能钻出去;抓不住,就等着被拍碎……”

    他摒弃了周遭的嘈杂,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感知上——船身摇摆的频率、幅度,风压打在脸上的变化,海浪冲击船体的间隔……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不断有碎裂的木板、索具被风浪卷走,底舱传来隐约的哭喊和撞击声。几个水手在调整帆索时被狂风甩出,惨叫着落入沸腾的大海,瞬间消失不见。无人能够施救。

    黑牙萨奇躲在相对稳固的艉楼附近,脸色铁青,看着亨特、艾莉西亚和那个东方小子凑在一起,俨然成了临时的指挥核心,而他这个堂堂大副却被晾在一边,心中的嫉恨和怨毒几乎要爆炸,但在天地之威面前,他也不敢造次,只是死死盯着林海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却仿佛永恒。林海猛地睁开眼睛!

    “就是现在!”他嘶声喊道,指向左舷前方一波相对没那么高耸、浪尖破碎得稍缓的涌浪,“风向有变化!东南偏东!压力稍微……松了一点!准备转向!左满舵!全力!”

    几乎在同一时刻,艾莉西亚也急促地喊道:“气压……下降趋势好像缓了一点点!”

    亨特没有任何犹豫,他对操舵手发出了炸雷般的咆哮:“左满舵!听到没有!左满舵!”

    “左满舵!”舵手用尽生平力气,将舵轮猛地向左打死。

    “帆!配合转向!前桅帆收紧控向!主帆辅助!后帆调整角度!”林海不顾双手剧痛,扑到主桅附近的控缆区,对着几个还算镇定的水手吼道。铁钩托马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只完好的、肌肉虬结的右臂,猛地帮林海拉住了一根关键的、绷紧如弓弦的帆索,分担了巨大的拉力。

    船头开始向左艰难地转动。风从侧后方变成更侧向,船身承受着新的压力,发出更加恐怖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抓住身边能固定的一切。

    船头每转动一度,都仿佛在与无形的巨神角力。浪头拍打着转向中的船体,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海水漫过甲板,冲刷着一切。

    转向进行到一半,最危险的时刻来临——船身几乎横在了风浪之前!巨大的侧向力让血锚号倾斜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右舷栏杆几乎没入水中!甲板上所有未固定的物品,连同几个不幸的水手,瞬间被甩了出去,惨叫着消失在墨绿色的浪涛里。

    “坚持住!快过去了!”林海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能感觉到托马斯的手臂在他旁边,如同铁铸一般稳定。

    亨特船长目眦欲裂,咆哮着为手下鼓劲,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艾莉西亚紧紧抱住一根柱子,闭上了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不知是祈祷还是在背诵航海数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佛奇迹一般,风向真的出现了林海感知到的那一丝有利变化——略微顺转了一些,对转向中的船头压力稍减。同时,一波涌浪恰好在船身横倾最甚时从船底托过,提供了些许宝贵的浮力和回正力矩。

    血锚号巨大的船体,借着这瞬息即逝的“窗口”,终于猛地一摆,完成了这次生死攸关的转向!船头从大致朝南,变成了指向西北偏西!

    船尾,迎向了主导的东南风!

    虽然风浪依旧狂暴,但当船尾(相对更流线型、结构更坚固)成为主要迎风面后,船身的横摇幅度明显减小,取而代之的是相对规律的纵摇(前后颠簸)。这对于木质帆船而言,虽然依旧难受,但远比致命的横摇和倾覆危险要小得多。

    “成功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甲板上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掺杂着哭泣和嘶吼的欢呼。尽管风暴远未结束,但他们至少从最危险的“侧舷迎浪”状态摆脱了出来,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能够“顶风停航”的姿势。

    亨特长长地、嘶哑地吐出一口浊气,看向林海和艾莉西亚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庆幸,有后怕,有难以言喻的惊异,还有一丝……重新评估。

    “保持这个姿态!收紧帆,稳住舵!”亨特下令,声音疲惫但恢复了部分威严。

    林海几乎瘫软下来,靠在托马斯身上。托马斯没有推开他,只是用那只铁钩手,不动声色地顶住了他的后背,让他不至于滑倒。

    “谢了。”林海哑声道。

    托马斯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扫过林海血肉模糊的双手,又看向远处阴沉的海天,低声道:“还没完。”

    是的,还没完。他们只是暂时稳住了船身,仍然处于飓风的外围环流中。风力依旧强劲,暴雨如同瀑布般倾泻,能见度降到极低。船体在持续承受着巨大压力,不知道之前的损伤是否在扩大。

    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点点……希望。

    艾莉西亚挣扎着走到亨特和林海身边,雨水将她苍白的脸冲刷得更加没有血色,但绿眸中却燃着一种异样的、属于学者解开难题般的光芒,尽管这光芒深处依旧难掩恐惧。“船长,我们现在航向西北偏西,如果我的推算和……林海的感知没错,我们正在尝试切出风暴的右半圆。需要持续观测风向和气压变化,一旦风向开始稳定地顺时针转变,气压停止下降或开始回升,就说明我们可能正在脱离最危险的区域。”

    亨特点点头,看向林海:“你,感觉怎么样?还能不能‘感觉’到风浪的‘脉搏’?”

    林海苦笑了一下,举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双手:“感觉……需要一点时间恢复。但我会尽力看着。”

    亨特看着他那双手,又看了看旁边沉默如山的托马斯,忽然对附近一个水手吼道:“去!拿点干净的布和淡水,还有……找点鱼油膏来!给他的手处理一下!快!”

    这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船长居然关心一个“货物”的伤?但没人敢质疑。水手匆匆跑开。

    黑牙萨奇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阴冷。他知道,经过这场风暴,这个叫林海的东方小子,在亨特船长眼中的分量,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之前所有的打压和陷害,非但没能毁掉对方,反而似乎……成全了对方?

    风暴还在怒吼,血锚号像一片落叶,在无边无际的、沸腾的黑暗海洋上挣扎。但在这绝望的黑暗中,权力的天平、信任的纽带、生存的格局,已经因这场与天抗衡的搏斗,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细微却深刻的偏移。

    林海接过水手匆匆找来的、并不怎么干净的布和淡水,忍着刺痛简单清洗伤口,然后涂抹上那味道刺鼻的鱼油膏。粗糙的处理,但至少聊胜于无。

    他抬起头,透过密集的雨幕,望向那不可测的风暴深处。

    他知道,接下来的航程,无论是对抗自然,还是应对船上更复杂的人心,都只会更加艰难。

    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判决的“货物”了。他用知识和勇气,为自己,也为这艘船,搏得了一线生机,也搏得了一个……暂时还不稳固、却真实存在的立足点。

    飓风之眼的威胁犹在,但船上的暗流,已悄然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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