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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浒水的浑黄被甩在身后,如同隔开两个世界的帷幕。南岸的土地展现出与北岸戈壁截然不同的面貌。土壤更加肥沃、湿润,虽然已是初冬,依旧能看到大片枯黄中顽强透出绿意的草场,以及远方隐约可见的、规则分布的农田阡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某种燃烧干粪的气息,这是定居农耕文明特有的味道。
行军的速度并未减缓,但氛围变得更加警惕。斥候派出的频率和范围都增加了,他们像警觉的猎犬,不断将前方的情报带回主力部队。零星的、被遗弃的村落开始出现,土坯房屋空空荡荡,仓促离开的痕迹随处可见,灶膛里的余灰早已冰冷。
巴特尔注意到苏赫队长和其他老兵的神情比渡河前更加凝重。他们不再关注地形本身,而是更仔细地观察着地面——杂乱的马蹄印,车辙的深浅与方向,以及那些熄灭已久的篝火堆的分布。
“看这些痕迹,”一次短暂的休息时,巴根指着路旁一片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草地,低声道,“人马不少,过去没多久。不是逃难的百姓,是军队。”
巴特尔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能看出草地被踩倒了,却分辨不出更多信息。他再次感受到自己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之间的差距。战争,不仅仅是挥刀射箭,更是无数细节的拼凑与解读。
灰耳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耳朵时刻警惕地转动着,咀嚼草料时也不忘抬头四望。
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个尚有活气的、规模较大的绿洲城镇。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抵抗,也不是欢迎,而是一座死寂的空城。城门洞开,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看到大军到来,发出虚弱的吠叫后便夹着尾巴逃窜了。
队伍在城外扎营,没有进入空城。巴特尔奉命带领一个小队入城侦查,确保没有伏兵。他们骑着马,踏过空旷的街道,马蹄声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店铺的门板歪斜地挂着,一些房屋的窗户后面,似乎有目光在窥视,但当他们看过去时,又迅速消失不见。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座空城。它不像讹答剌那样充满死亡和毁灭的实体,却有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诡异感。巴特尔在一处集市广场的水池边停下,水池早已干涸,底部积着腐烂的落叶。他仿佛能听到这里曾经有过的喧闹叫卖声,看到牵着骆驼的商旅和提着篮子的妇人。而现在,只有风吹过空旷广场的呜咽。
“都躲起来了,或者往南边跑了。”同行的士兵嘟囔着,打破了令人不适的寂静。
回到营地,巴特尔向苏赫汇报了城内的情形。苏赫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早已预料。他望着南方那更加浓郁、仿佛孕育着生机的绿色地平线,沉声道:“札兰丁把人都撤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座座空城。他想拉长我们的补给线,用空间换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依旧如此。他们经过的绿洲城镇和村庄,大多十室九空,偶尔能抓到几个来不及逃走或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从他们惊恐而含糊的言语中,只能拼凑出“王子”、“军队”、“往南”等零星信息。
一种新的焦虑开始在南下的队伍中蔓延。找不到敌人,比面对敌人更加让人心烦意乱。士兵们积蓄的斗志和力量无处发泄,劫掠的欲望也因空荡荡的屋舍而无法满足。士气在缓慢地消磨。
巴特尔却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札兰丁,这个陌生的名字,在他心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冷静、狡猾、懂得忍耐的对手形象。这不同于讹答剌守军的绝望困守,而是一种更具威胁的、主动的战略。
一天傍晚,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大军在一片开阔的河岸台地扎营,对岸是一片茂密的、看不清深处的芦苇荡。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映照着天空中凄艳的晚霞。
巴特尔在河边饮马,看着灰耳低头啜饮着冰冷的河水。他直起身,望向对岸那片在暮色中显得幽深而神秘的芦苇荡。风吹过,高大的芦苇如同波浪般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芦苇荡深处,有那么一瞬间,反射出了一点金属的光泽,很快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还是……
他心中一凛,立刻翻身上马,赶回营地,向苏赫报告了他的发现。
苏赫没有怠慢,立刻加强了营地的夜间警戒,尤其是面向河岸的方向。他没有派出小队贸然过河侦查,只是让斥候在己方河岸加强了巡逻。
那一夜,平安无事。
但巴特尔知道,他们已经踏入了札兰丁选择的战场边缘。敌人就像隐藏在芦苇荡中的鳄鱼,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放松警惕,踏入陷阱的时刻。绿洲的富饶近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充满杀机的迷雾。真正的战斗,尚未开始,但无形的较量,早已在风声与芦苇的摇曳中,悄然展开。
第三十章焦土的前奏
渡过乌浒水后的行军,仿佛踏入了一场无形对手精心布置的棋局。札兰丁的身影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他留下的,是一片片被刻意抽空了生机的土地,是愈发浓重的、山雨欲来的压抑。
斥候带回的消息越来越一致:前方更大的绿洲城市,依旧是人去城空。但这一次,空寂之外,增添了新的痕迹——被焚毁的粮仓冒着最后的青烟,来不及带走的辎重车辆被砸毁在路旁,甚至一些重要的水井也被泥土和石块填塞。焦土的气息,混合着未燃尽的谷物焦糊味,取代了之前空城的死寂,成为一种更加主动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宣告。
“他想饿死我们,渴死我们。”苏赫队长在一次短暂的军官会议后,对集结的百人队说道,声音冷硬如铁,“坚壁清野,是断尾求生的毒计。他在消耗我们的耐心和粮草。”
大军并未因这些阻碍而停下脚步,但行进间多了几分滞重。辎重车队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寻找可用的水源,或者重新挖掘被填塞的水井。士兵们看着那些被焚毁的、原本可以成为他们补给的粮垛,眼神复杂,既有愤怒,也有一种被戏弄的烦躁。
巴特尔所在的队伍任务变得更加繁重。他们不仅要前出侦查,还要协助工兵寻找和开辟新的水源,警戒范围也扩大了许多,提防着任何可能从空旷原野或茂密芦苇荡中发起的突袭。那种在讹答剌城下明确知道敌人就在前方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四面皆敌却又无处着力的憋闷。
灰耳在一次试图饮用一处看似清澈、实则被动了手脚的水洼后,开始腹泻,精神萎靡了好几天。巴特尔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只能尽量节省自己的饮水喂给它,看着它原本恢复的光泽再次黯淡下去,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札兰丁,生出一种冰冷的恨意。这种针对牲畜和后勤的阴损手段,比正面的刀剑更加令人憎恶。
一次,他们奉命侦查一条偏离主道的河谷,据说那里可能有未被破坏的泉眼。河谷幽深,两侧是陡峭的土崖,生长着茂密的红柳和荆棘。队伍小心翼翼地前行,巴特尔和巴根作为尖兵,走在最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行军路上的尘土与焦糊味。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河谷深处时,巴根突然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他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处红柳丛。
巴特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收紧。只见那丛红柳的根部,半掩着一具蒙古斥候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身上致命的箭矢和脖颈处利刃切割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看装束和配备,是属于另一支前锋斥候小队的人,失踪已有数日。
“是埋伏。”巴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杀气,“他们没走远。”
所有士兵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弯刀出鞘,弓箭上弦,背靠背组成防御圈,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河谷两侧。风吹过红柳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处阴影都仿佛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到来。他们在河谷中搜索了整整一个时辰,除了那具尸体和几处模糊的、通向崖壁上方的小径脚印外,一无所获。敌人如同鬼魅,一击得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着同伴的尸体退出河谷,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猎杀。他们这些猎人,在踏入这片陌生的土地后,似乎也成了被别人猎杀的目标。
回到主军营地,气氛更加凝滞。类似的小规模遭遇和损失开始在不同的侦查队伍中上演。札兰丁的军队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骚扰、偷袭,消耗着蒙古大军的精力和士气。
夜晚,巴特尔负责营地外围的警戒。他靠在一辆辎重车的车轮旁,望着南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未知的土地。手中紧握的弯刀,第一次让他感觉有些无力。敌人不再是一座需要攻打的城池,而是一片广袤的、充满了恶意和陷阱的土地,以及一个狡猾而耐心的统帅。
他怀中那本“天书”安静地贴着胸口。此刻,那些方正的字符代表的遥远文明,与眼前这片充满原始杀机的焦土前奏,形成了荒谬而强烈的对比。他不知道这场追逐与反追逐、消耗与反消耗的棋局最终会走向何方,他只知道自己和灰耳,以及身边所有的同伴,都成了这盘棋局上被动移动的棋子。
南方的星空璀璨而陌生,仿佛无数双冷眼,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正在上演的、残酷的猫鼠游戏。而游戏的主动权,似乎并不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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