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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雪汀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本被她取下后,又放回书架的《周易》之上。
书被横放,正对应着六十四卦中的“否”卦。
否,天地不交,闭塞不通。
“……天地不交……家中有内鬼,内外消息不通……是这样吗?”她喃喃自语,指尖在那冰凉的书脊上缓缓滑过,“或许……或许,不止于此?”
“否极……泰来!”
一个念头闪过,顾雪汀似是想到了什么。
“《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可爹爹的暗示,绝不会是一条绝路!否卦之后,必有生机!”
“如何从‘否’至‘泰’?‘天地否’,是上乾下坤,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之气不相交……而要‘泰来’,则需变为‘地天泰’,是上坤下乾……是将‘否’卦的上下位置,彻底翻转过来!”
“翻转……颠倒……”她低语着,脑中一片混沌,“卦象反转、乾坤颠倒……这能是什么意思?或许……当真是我想多了?”
她无力地靠在书架上,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狼藉。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墙角。
那里,是一堆被胡乱揉搓过的、如同垃圾般的褶皱画卷。
她走过去,弯下身,将其捡起。
是那张《洛阳繁会图》已被揉搓的不成样。
这图本应挂在墙上的,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嗯……应是贼人发现暗格被骗,泄愤扯下的。
她将其小心翼翼地铺平在书案上,借着烛火仔细检查。这张图,她自小便在父亲书房中看过无数遍,上面的每一寸景象,都已烂熟于胸。此刻再细致端详,半晌,也未发现任何异样。
线索,又断了。
她颓然地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案,再次陷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不自觉地,又开始去回想那令人费解的“否”卦:
“……否,上乾下坤,天在上,地在下……”
“泰,上坤下乾,地在上,天在下……”
“地在上,天在下……”
“地……在上,天……在下……!”
她猛地睁开眼,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那张图,和桌上那盏静静燃烧的烛台。
“坤为地……就是这张描绘了洛阳地理人文的繁会图!乾为天,属阳,象火……火?”
“……纸在上,火在下!”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父亲是在告诉她,要将代表“地”的图纸,置于代表“天”的烛火之上,去完成这场从“否”到“泰”的卦象演变!
“矾水烘烤显影法……”她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父亲曾当做趣闻讲给她听的、军中匠作监用以传递密信的“矾水显影”之法。
她冲到桌前,不再有半分犹豫。她拿起那张繁会图,将其缓缓地、正面朝下,置于烛火之上。
她记得父亲的叮嘱,“烘不得过,过则药墨发焦”。她的手,因极度的激动与悲伤而微微颤抖,烛火几次险些将图纸的边缘燎着。她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终于,在那温暖的炙烤下,舆图的背面,如同神迹降临般,开始显现出父亲那熟悉的、苍劲的字迹:
“白马寺”
“塔影移一步,洛水唤人魂……”
看到那熟悉的、父亲的字迹,雪汀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伸出手指,去触摸那些尚带着温度的字迹,仿佛在触摸父亲温暖的手掌。她用带着哭腔的、极轻的声音,一遍遍地念着:“……白马寺……塔影……”
就在她以为这就是全部秘密,准备将图纸收起时,她无意中,将舆图翻到了正面。
借着烛火,她惊骇地发现,图的正面,那些本以为是普通街道的线条,在烘烤之后,竟然也开始浮现出一些新的、更淡的、如同星尘般的朱红色印记!
她呆住了。这些……是什么?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地冲到书架旁,从一排天文典籍中,抽出了一卷图轴。
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步天歌》传统星官图。
她将两张图在地上铺开,跪在中间,开始飞快地比对。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洛阳繁会图》上那条人来人往、横贯东西的“铜驼陌”之上。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曾笑着说,这条洛阳主街的走向,与天上“心、尾、箕”三宿连成的天龙之腰,有几分神似。
她将《步天歌》星官图上对应的天区,与“铜驼陌”街区进行比对。
轮廓……大体能对上。
但……不对。
她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如同音律失准般的不协调感,萦绕在心头。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案旁,从一个专门存放营造绘图工具的梨花木盒中,取出了一样东西——一把小巧的、用象牙制成的“量天尺”,和一卷细如蛛丝的“十字丝”。
她重新跪坐下来,将那根绷直的十字丝,先覆在《步天歌》的图上,以“心宿二”为中心,构建出一个临时的坐标。然后,她用量天尺,量取了“心宿二”到旁边“心宿一”和“心宿三”的图上距离。
“一寸三分……”她低声念出测量的结果。
随即,她将十字丝和量天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覆盖到了《洛阳繁会图》之上。她将十字丝的中心,对准了那颗新浮现的、代表着“心宿二”的、最亮的朱红色印记——它恰好落在“铜驼陌”旁一座名为“醉仙楼”的酒楼之上。
她再次用量天尺,去量取“醉仙楼”到旁边两颗代表“心宿一”和“心宿三”的朱红色印记的距离。
“一寸……零八分。”
偏差?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五分之差,但这对于天文历算来说,已经是足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巨大错误。
她脑中,飞速地运转着。她想起了无数个夜晚,父亲在“观星台”教她观测星象的场景。她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些她看不懂、却因好奇而强行记下了许多内容的西洋星图。
她想起了父亲不止一次的指着那些图,用一种极其赞叹的语气说过:“汀儿你看,西人历法,引入‘岁差’之说,将星辰千百年来的微小位移都算入其中。比我朝沿用数百年的《大统历》,要精准百倍……你看这恒星自行,每年不过片刻之差,百年千年,便足以让星官‘改头换面’……”
岁差!对,是这样了。父亲说过,历法之争的核心,涉及到“岁差”之辩。
《步天歌》是古图,其星位,早已因“岁差”而产生了偏移!
而这张被拓印下来的图……它所依据的,应该是加入了“岁差”修正的、《泰西星官新图》的精准位置!
她终于看到了!
那条看似是“通津渠”的河流走向,根本不是河流!它是父亲曾反复提及的、星辰运转的基准线——“黄道”。
而那个看似是“铜驼陌”的街区,其轮廓,正是黄道穿过“心、尾、箕”三宿时,所形成的、经过了“岁差”修正后的精准的天区!
那些朱红色的印记,便是父亲冒死也要留下的、用以校正天象、启动那个所谓祭祀的线索。
父亲的苦心,那场跨越生死的“格物穷理”,至此,终于被她窥得一丝痕迹。
她走出书房时,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抬头望着远处那在晨雾中若隐现的、白马寺古老的塔尖轮廓。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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