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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广播室的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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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围墙到卫校主楼,展旭走了七分钟。

    他记得这个时间,因为九年前的无数个下午,他就在这七分钟里完成身份的转换——从围墙外的闯入者,变成校园里的“隐形人”。那时候他熟悉卫校的每一处监控死角,知道哪个时间点保安会换岗,甚至能辨认出哪个老师今天值班、大概会往哪条路走。

    现在,他不需要躲藏了。

    校门小半开着,门卫室里那个中年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展旭径直走进去,脚步踏在清扫过的水泥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校园比记忆中安静得多。也许是上课时间,也许是因为扩招后新建了校区,这里的学生变少了。主楼还是那栋五层的老建筑,红砖墙面爬满了枯藤,像老人手背上的血管。

    广播室在五楼最东头。

    展旭踏上楼梯。铁质的扶手还是老样子,油漆剥落,露出暗红色的锈迹。他记得慧慧总爱蹦着上楼梯,一步跨两阶,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他会跟在后面,数着台阶数——到五楼需要爬八十级台阶,这个数字他永远不会忘。

    “慢点。”他会在三楼时叫她,那时她已经领先他半层。

    “慢不了。”她回头笑,“青春就是要快。”

    现在,他的脚步比九年前沉了许多。爬到三楼时,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停下来,看着继续向上的楼梯。九年前,他可以一口气冲到五楼,连大气都不喘。那时他觉得,爱情就像爬楼梯,只要方向对了,再高也能到达。

    五楼走廊比下面的楼层更暗。尽头的窗户玻璃破了,用胶带粘着纸板,风从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某种哀鸣。广播室的门是深绿色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新锁——不是当年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了。

    展旭走到门前,伸手摸了摸门板。

    油漆起泡了,摸上去粗糙不平。门把手冰得刺手。他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九年前,这个时间点,慧慧应该在里面——她是广播站的成员,每周三下午负责放音乐和读稿。

    他会偷偷溜上来,在门外等。等到四点的钟声响起,等到她开始放那首固定的开场音乐,然后轻轻敲门。

    “谁呀?”她会问。

    他不说话,只是又敲三下——这是他们的暗号。

    门会打开一条缝,她探出头来,眼睛亮亮的:“你怎么又来了?爬五楼不累吗?”

    “想你了。”他说,“爬十楼也不累。”

    然后她会放他进去,把门反锁。广播室很小,不到十平米,堆满了老旧的设备:两个扩音器,一台调音台,一柜子的磁带和CD。窗户朝东,下午四点,阳光从更高的位置斜照来,在水泥地上投出一块狭长的金色光斑。

    他们就坐在那块光斑里。

    慧慧坐在椅子上,他坐在旁边的纸箱上。她会一边操作设备,一边跟他说话。五楼很安静,能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哗,但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下午四点的阳光。

    “展旭,”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他愣了一下:“什么样?”

    “就这样。”她指了指狭小的房间,“偷偷见面,爬五楼,像做贼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不会。等你毕业了,我们就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真的?”

    “真的。”

    现在想来,他当时说得太轻易了。正大光明需要太多前提:稳定的工作,父母的同意,足够的经济基础……而二十三岁的他,除了满腔的爱意和爬五楼也不累的体力,什么都没有。

    阳光会随着时间移动,从她的肩膀移到她的膝盖,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下。五楼的日落来得更早一些,四点半左右,房间就开始暗了。然后广播结束,她要回宿舍了,他要离开了。每次告别都像一场小型的手术——把连在一起的东西硬生生分开。

    展旭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广播室的门锁着,他进不去。但旁边有一扇窗户,玻璃脏得几乎不透明。他凑近去看,只能看见里面模糊的轮廓:桌子还在,椅子没了,设备也搬空了,地上堆着几个纸箱。

    一切都结束了。就像那间屋子里的下午四点的阳光,只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角度存在,然后就会消失。

    他转身,准备离开。

    但脚步停住了。

    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这个空旷的楼层里格外清晰。一个女孩从楼梯口走过来,穿着卫校的校服——浅蓝色的护士服,外面套着羽绒外套。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看见展旭时愣了一下。

    “你找谁?”她问,声音很年轻,大概十八九岁。

    “不找谁,”展旭说,“就看看。”

    女孩走到广播室门前,开始开锁。“这里现在没人用了,”她一边开锁一边说,“设备都搬到新校区了。”

    锁开了,她推开门。

    展旭看见了里面的全貌:空荡荡的房间,墙角有蜘蛛网,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因为是在五楼,光线更加倾斜,在对面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我能进去看看吗?”他问。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看吧,反正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展旭走进去。

    房间比他记忆中要小。也许是因为空了,反而显得局促。他走到窗前——五楼的视野很好,能看见大半个校园,还能看见远处的高尔山。慧慧总是站在这里,指着远处的某个地方说:“以后我们要在那里买个房子。”

    “哪里?”他问。

    “就那里,看得见山的地方。”

    现在,那个方向盖起了新的小区,楼房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她说的“那里”具体是哪里。

    “你是以前的学生吗?”女孩问。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不是。”展旭说,“我……一个朋友以前在这里。”

    “哦。”女孩似乎不感兴趣,开始整理地上的纸箱。

    展旭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有一个电源插座,上面还插着一个老式的三孔插头——可能是当年扩音器用的。他记得有一次,那个插座冒火花,把慧慧吓了一跳。他赶紧拔掉插头,检查线路。

    “你会修吗?”她问。

    “不会,”他说,“但我可以学。”

    后来他真的去学了点电工知识,虽然再也没有用上。

    “这里要拆了吗?”他问女孩。

    “不知道。”女孩耸肩,“可能吧,老校区要重建了。”

    重建。这个词听起来那么轻巧,却意味着彻底的抹去。这栋楼,这个房间,这片下午四点的阳光,都会被推倒,被新的建筑取代。就像记忆,被时间推倒,被新的生活取代。

    但真的能取代吗?

    展旭走到房间中央,站在当年那块阳光光斑的位置。现在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脚边,差一点点。他挪了半步,让光落在鞋面上。

    五楼的光,比楼下要冷一些。也许是因为高度,也许是因为记忆。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女孩突然问,“说不定我听说过。”

    展旭沉默了几秒:“她叫慧慧。”

    “姓呢?”

    “姓……”他顿了顿,“不重要了。”

    女孩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展旭闭上眼,仿佛能听见九年前的声音——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慧慧念广播稿时轻柔的嗓音,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还有那次暴雨天。

    他记得很清楚,2013年8月的一个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他来接她,浑身湿透地冲进广播室。她正在收拾东西,看见他狼狈的样子,笑了。

    “怎么不等雨小点再来?还爬五楼。”

    “怕你等。”他还是那句话。

    她拿出毛巾给他擦头发,动作很轻。擦着擦着,她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见她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然后她吻了他。

    那是他们的初吻,在暴雨声里,在五楼广播室的昏暗中,在下午四点但被乌云遮蔽的阳光下。她的嘴唇很软,带着薄荷糖的味道。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轻轻搭在她腰上。

    吻了很久,或者其实只有几秒。分开时,两个人都喘着气。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她问,声音很轻。

    “会。”他说。

    “就算我以后变丑了,变老了,脾气变坏了,也会吗?”

    “会。”

    现在想来,那个“会”字说得太轻易了。轻易到像一句台词,而他们都在自己的剧本里,扮演着深情的角色。

    但当时他是真心的。真心到以为那个“会”字能抵过一切时间的磨损,现实的残酷,人心的变迁。

    “我要锁门了。”女孩的声音把展旭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光柱已经移动了,不再照在他脚上。

    “好。”他说。

    走出广播室,女孩锁上门。锁舌咔哒一声合拢,像给某个时代盖上了封印。

    “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女孩问,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好奇。

    展旭看向窗外,五楼的视野里,城市在远处铺开。那是2025年的抚顺,不是2013年的。

    “她应该很好。”他说。

    应该很好。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答案,也是唯一能让自己接受的答案。

    女孩点点头,拿着钥匙走了。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消失,一层,两层,三层……直到听不见。

    展旭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下楼时,他数着台阶:八十级,从五楼到一楼。九年前,慧慧告诉过他这个数字,说“八十”听起来很吉利,“八”是发,“十”是圆满。

    “所以我们一定会圆满。”她曾说。

    “一定会。”他当时应和。

    现在,他一个人走下这八十级台阶,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碎片上。圆满没有来,来的是离散。但离散也是一种结局,虽然这不是他们当年想要的结局。

    走出主楼,下午的阳光正好。看了看手表:四点零五分。

    下午四点的阳光,还在。五楼广播室里的下午四点的阳光,已经永远停在了2016年以前。

    展旭走出校门,没有回头。

    他知道,有些房间,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是门锁着,是时间锁着。钥匙丢在了某个再也找不到的角落,丢在了九年前的某个下午,丢在了一个吻里,一句承诺里,一片永远追不上的阳光里。

    而生活还得继续。就像太阳每天还是会升起,在下午四点照进某扇窗户,照在另一对年轻人身上。

    只是那不再是他们的阳光了。

    他们的阳光,已经成了记忆里的标本,被封存在一个叫“曾经”的玻璃罐里。

    偶尔拿出来看看,会刺痛眼睛。

    但大多数人,连这样一个玻璃罐都没有。

    从这个角度说,他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展旭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五楼广播室的下午四点阳光,是他必须来告别的一个站点。

    现在,告别完成了。

    他走向公交站,等车,离开。身后,卫校的主楼沉默地立在冬日的光里,五楼那扇窗户反射着最后一点余晖,然后暗下去。

    像一只缓缓闭上的眼睛。

    而他们的故事,就封存在那只眼睛的最后一次眨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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