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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位前,随着那几道背影消失,原本周围站着的几个助威的青皮顿时转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此刻溜得比谁都快,生怕被那位“大人物”记住了脸,摊位前只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十三妹,背后冷汗直流。
而刚刚李砚青几人展现出来的样子,显然不是普通人。
要是引来工商税务这些部门的调查,她这家服装摊档也就到了关门大吉之时。
这帮华亭路的老板娘们,在这个年代的外人眼里,确实是风光无限。
但实则也是如履薄冰,身后跟着一帮讨生活的人,摊位要是没了,他们的生路也就断了。
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她们是穿着光鲜,出入车接车送,是做着大生意的大老板,每天赚的钞票,都抵的上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
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在这层繁华包裹的外衣下,她们也就是比周围人好上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做生意是有风险的,以她们现在身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生意黄了档,到时她们连普通人都不如。
十三妹急忙想要追出去道歉,但李砚青连头都没回,搀着那位王导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人潮里,根本不给她任何弥补的机会。
这顿时是让十三妹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从头到尾,李砚青没对十三妹说一个字,没放一句狠话。
但往往就是这种闷不吭声的人最可怕。
他们不跟你当面计较,那是怕显得自己掉价,回去之后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你呢。
十三妹颤抖着手,想要去摸桌上的烟盒,却连抽了两次都没抽出来。
“呦,十三妹,你咋手抖得跟鸡爪子似得,帕金森犯啦?”
隔壁摊位的胖阿嫂扭着肥硕的腰肢,手里摇着把破蒲扇,直接把半个身子蛮横的倚在了十三妹的柜台上。
胖阿嫂的这个动作极具挑衅意味,这是试探和越界。
刚才她离得远,没听清楚那帮人说了什么,只当十三妹是没抢到货,急火攻心骂跑了客人,连理智都没了,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趁你病,要你命,这就是华亭路的规矩。
“你看你,把客人都骂跑了,至于嘛?”
胖阿嫂故意晃着手里的新款“梦特娇”,冷笑道:
“你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关张大吉了呢?你要是实在不行,就求求我,老娘匀你两件货,撑撑门面?”
胖阿嫂此话一出,要是在往常,十三妹早就操起大剪刀,二话不说扎过去了。
可今天,她却缓缓转过头,死死盯着胖阿嫂。
那双平日精明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满是受惊了的野兽,在准备拼命前的凶戾。
“胖子,你这张嘴要是再不闭上,老娘今天就让你见见血。”
十三妹的手慢慢摸向柜台上的大剪刀,胖阿嫂也是街面上混的老江湖,一瞬间汗毛倒竖。
她看出今天的十三妹的不对劲了,今天这娘们是真的动了杀心。
“册那!神经病……”胖阿嫂讪讪的骂了一句,灰溜溜的退回了自己的摊位。
赶走了苍蝇,十三妹颤抖着手,连按了十几下打火机才点着烟。
她深吸一口,抬头看了一眼被头顶搭满违章建筑的天空,又看了看周围仍在指挥模子们欺行霸市的老板娘们。
在华亭路这条繁荣的街道上,她们自以为是呼风唤雨的“坐地虎”,仗势欺人。
殊不知,在那张看不见的大网下,她们不过只是一群为几块碎肉撕咬的野狗。
只要那个年轻人回头看一眼,别说封了她的摊子,就是把她这条“野狗”打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观音菩萨保佑……过路神仙,有怪莫怪……”
这个平日里最嚣张的华亭路一霸,此刻双手合十,满是惊恐的无声念叨着。
她在赌,赌自己这只蝼蚁太小,还没资格让那尊“神仙”回头踩上一脚。
……
直到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将华亭路的喧嚣甩在身后,一直紧绷着脸的王朝阳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有些狼狈的整理了一下被挤皱的白衬衫,又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作为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在晚辈面前被一个泼妇指着鼻子骂,这让王朝阳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李砚青那双毒辣的眼睛,只扫了一下王朝阳那尴尬的神色,心下便如明镜一般。
他很自然的松开了搀扶的手,绝口不提刚才争执的具体缘由,而是抢先一步,用一种愤愤不平的语气骂道:
“王叔,您消消气,犯不着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这帮个体户我也算是见识了,就是一群只认钱不认理的势利眼。咱们是读书识字的人,跟这种没文化的泼妇讲道理,那是秀才遇到兵,平白辱没了您的身份。”
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把刚才的狼狈归结为“秀才遇到兵”的无奈,又不动声色的捧了王朝阳一把,将“被羞辱”置换成了“不屑于计较”。
果然,王朝阳听了这话,难看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心里的那股尴尬也散去了大半。
“唉,终究是时代变了啊。”
王朝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今天来华亭路,本来是想给我爱人挑件礼物的,没想到……算了,不说这个了。”
王朝阳不愿再提起刚才的丢脸事,转而抬起头,用一种充满诧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李砚青。
实在是李砚青刚才的那一番表现,给王朝阳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那个在火车上,笑容淳朴的乡下少年,怎么到了沪上,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能够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场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刚刚李砚青说的那些套话,在王朝阳看来,是极具机关单位特色的话术,没有在那种地方摸爬滚打过几年,可没法拿捏的那么准确到位。
“砚青啊。”
想到这里,王朝阳推了推眼镜,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刚才在摊位前……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看你刚才那副架势,把你王叔我都给唬住了,要不是知道你的底细,我还真以为你是哪个局里派来的干事呢。”
听到王朝阳这话,李砚青脸上的愤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渐渐流露出的苦涩。
“王叔,您还记得我说过吗,我父母是滇省的下乡知青。”
王朝阳点点头,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和同情。
“那地方穷,山也多,我爸妈是知青的原因,于是就被分到公社大院里去帮忙抄抄写写,整理些材料。”
“我从小没别的地方去,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公社办公室的门槛上,那里人来人往,有县里下来的干部,有各个大队的书记,我别的干不了,就喜欢听,就喜欢看。”
“我发现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有的人说话软绵绵的,但能把事办了。有的人说话硬邦邦,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什么人唱什么调,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这里面的门道,比书本里的学问还有意思。”
“于是,听的多了,看的多了,就像学唱戏一样,那些腔调,身段,也就刻在脑子里了。”
李砚青顿了顿,眼神重新聚焦在王朝阳脸上,坦诚的让人无法生起一丝怀疑:“刚才那种情况,我不是想骗谁,我只是本能的学着那些我见过的干部的样子,搭起了一个他们信服的架子。
因为我知道,跟那种只认架子,不认理的人,你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调子唱戏,她才能听进去。”
李砚青的这番话,说的是半真半假,却又天衣无缝,既解释了适才李砚青的那番表现的来源,又将其归结于自身‘特殊的成长环境’。
他不是从任何人那里学来的规则,而是从一幕幕浮世绘里,洞悉了人间百态的本质。
听完李砚青的话以后,此刻的王朝阳彻底怔住了。
看着眼前的李砚青,王朝阳似乎看到了一个从前在喧闹公社大院的角落里,孤独观察着成人世界的瘦小身影。
想到这里,王朝阳心中原本的那些许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与赞叹。
这孩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能在这样的年纪里,就把人情世故与世态炎凉,看的如此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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