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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妤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时，窗外恰好传来一声闷雷，夏日暴雨毫无征兆地浇了下来。
办公桌对面，律师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推过来，表情是职业性的肃穆：“林小姐，这是您舅舅程实先生留下的全部遗产清单。主要财产是位于老城区槐荫路17号的‘迴流书店’及其全部库存。相关法律文件已经齐备。”
舅舅？林妤对这个称谓感到陌生。母亲那边的亲戚早已疏远，她只在童年模糊的记忆里，见过一个总是戴着鸭舌帽、身上有旧纸张和铁锈气味的沉默男人。
“他……怎么去世的？”她问。
律师整理着公文包，语气平静：“自然死亡。警方结论是心脏骤停。在书店后面的休息室里发现的，很安详。另外，”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程先生留下一句手写口信，指明给您。”
林妤接过那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甚至显得有些焦躁的字：
【小妤，接手书店。别怕那些书，它们怕你。记得，永远别在午夜后打开地下室的门，尤其是红色那本。】
“这是什么意思？”林妤皱眉。
律师已经站起身：“遗产交接的一部分。程先生是位很有个性的收藏家。书店近年亏损，但房产本身有价值。如果您决定出售，我可以代办。”
律师走后，林妤捏着那张便签，看向窗外滂沱大雨。她，一个刚刚被裁员的互联网运营，银行卡余额只剩四位数，下季度的房租还没着落。一间书店，哪怕是亏损的书店，似乎也是溺水时递到眼前的浮木——尽管这木头看起来有点古怪。
三天后，林妤拖着行李箱，站在了槐荫路17号门口。
老城区街道狭窄，梧桐蔽日，眼前的书店是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木制招牌上的“迴流书店”字迹斑斑驳驳。她掏出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轴发出年迈的**，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霉味，而是旧纸、冷墨、灰尘，以及一种更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极深地下的凉涩气息。店内昏暗，光线从高高的、蒙尘的窗户照进来，照出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目光所及，全是书。高及天花板的深色木书架挤满墙壁，过道狭窄，中央的桌子上也堆满了书山，许多书脊上的文字她根本不认识。
“这得整理到什么时候……”林妤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她决定先清点一下，看看有多少“资产”能尽快变现。
她随手从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很沉，黑色封皮，没有任何标题，触手冰凉。她下意识地翻开。
“哗——”
不是书页翻动的声音，是整个书店里，所有书架上的成千上万本书，在同一瞬间，无风自动，猛然摊开！
林妤僵在原地，心脏停跳了一拍。
紧接着，她看到，每一本摊开的书页上，那些原本可能是文字、图案或空白的地方，都像被无形的笔划过，浮现出同样一行颤抖的、仿佛用尽全力才克制着什么的字符：
【新管理员，您好。】
林妤手一松，那本黑皮书“啪”地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墨水像有生命般蠕动，变化出新的句子：
【请…请不要随意触碰未登记的封印单元。根据《泛维度遗产继承与风险管理临时条例（第三版）》第7条第2款，这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资讯泄漏风险。风险评级：中高。】
“谁……谁在说话？”林妤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书架。幻觉？高压下的精神失常？
地上的书页字符再变，这次似乎带上了点无奈：
【我们都在‘说话’。以您当前可接收的资讯频段理解，我们是本书店的藏品，或称‘住户’。您刚刚继承的，除了物理空间，还包括对我们这些‘非标准资讯聚合体’的监护与管理职责。建议您首先阅读《管理员入门手册》（书架A区7排左起第3本，绿色封皮）。】
林妤顺着提示看去，果然在指定位置看到一本绿色封皮的书。她咬咬牙，鼓起勇气走过去，抽出那本书。这回，书店里没有出现万书齐翻的骇人景象。绿色封皮的书摸起来是正常的纸张温度，标题是手写体：《迴流书店管理员入门及风险防范指南（实习生版）》。
她翻开第一页。
【欢迎您，新任实习管理员。
首先，请保持冷静。您所认知的物理法则与逻辑框架，在本书店内可能部分失效。
其次，您目前是安全的。书店本身是多重封印结界的一部分，您作为合法继承人，已自动获得基础防护权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管理我们，核心原则是‘秩序’与‘契约’。混乱与恐惧是我们的食粮，而清晰的规则、稳定的流程、可预期的反馈，能有效降低我等的…‘活性’。】
后面几页，是用非常公事公办的口气列出的“日常工作条例”：
1. 每日巡架：检查所有封印单元（即书籍）的完整性。如有书名模糊、书页渗漏异常字符、或发出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声音/光线，需记录在《异常事件记录簿》（B区管理台左下第一个抽屉）。
2. 定期安抚：部分高活性单元有固定“躁动期”，需提前进行注意力安抚（如朗读指定文本、播放特定频率白噪音等）。附表详列各单元安抚需求。
3. 禁止事项：严禁午夜后进入地下室（尤其严禁触碰红色封皮单元）；严禁在店内进行任何形式的召唤、献祭或大规模情绪宣泄行为；严禁拖欠管理员工资（如有）超过三个自然月（此条为前任管理员手写补充，笔迹激动）。
4. 紧急情况：如遇封印破裂征兆（表现为：大面积现实扭曲、认知干扰、或不可名状之低语超过70分贝），请立即前往管理台，按下红色按钮，呼叫区域监督员（响应时间：12-72标准时，视维度乱流情况而定）。
林妤合上手册，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她二十五年构建起来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但或许是被裁员锻炼出了某种诡异的承受力，或许是银行卡余额带来的压力更大，她竟然在震惊之余，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算……offer吗？有薪资说明吗？
她走回刚才那本黑皮书前，书页上的字已经变成了：
【理解基础条款了吗？建议从日常巡架开始熟悉工作。今日A-07号单元（《永寂呢喃》副本）有轻微逸出倾向，表现为试图在周围书脊上复制自己的书名。处理建议：口头警告，并告知其行为违反《书店安静条例》，再犯将扣除本周‘宁静时光’配额。】
林妤看向黑皮书旁边那本暗红色的厚册子。果然，它周围几本书的书脊上，都出现了细微的、仿佛水渍晕开的扭曲字符，正在试图组成“永寂呢喃”的字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自己当小组长时，给摸鱼的组员做绩效面谈的感觉。然后，尽量用平稳、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着那本暗红书说：
“A-07单元，检测到你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向相邻单元进行信息渗透。此举违反《书店安静条例》第三章第二条。现提出口头警告。如立即停止并在下次巡查前完成自查整改，可不记录在案。如再犯，将按条例扣除你的‘宁静时光’配额。”
她说完，书店里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那些书脊上晕开的扭曲字符，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迅速褪去、消失。那本暗红色的《永寂呢喃》轻轻“啪”了一声，自己合拢了，甚至还往书架里缩了缩。
地上的黑皮书页面上，冒出一行新字，笔迹似乎……轻快了点？
【处理得当，符合流程。实习管理员，您的‘权限识别’已初步通过。接下来，请处理今日主要事项：与B-13号单元进行‘月度诉求沟通’。它在C区禁书柜，第三层。注意，该单元诉求较强，上次沟通时曾试图将前任管理员的咖啡杯变成一团不断哭泣的眼球。建议携带《管理条例》实体本，并保持情绪稳定。】
林妤捏紧了手里的绿色手册。她看向书店深处那更加幽暗的C区，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带着玻璃门的老式书柜，里面只零星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深蓝色的，封皮上什么都没有。
但此刻，那本深蓝色书的玻璃门上，正缓缓凝结出一层湿冷的水雾。水雾中，几行优雅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花体字，正在一字一句地浮现：
【新管理员……你好……
关于将我移出禁书柜，并增加每日光照时间至2.7标准时的请求……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另外……你的人类社会保险和住房公积金……
这边建议……也一起谈谈……】
林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屏幕上，那条未读的银行余额提醒短信。
然后，她握紧《管理员入门手册》，抬脚，向C区那个凝结着诡异水雾的禁书柜走去。
雨还在下，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迴流书店里，新任实习管理员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某个深蓝色封皮里的古老存在发现，这位人类管理员在看到“五险一金”四个字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似乎比看到它精心编织的认知侵蚀幻象时，要灼热和认真得多。
这或许，是比任何古老封印都更难理解的新规则。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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