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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珍宝行当分为三等。最次一等的叫金玉铺,卖的是“黄货”,即金银首饰、普通玉石,略有家底的平民百姓也能逛得起;高一等的叫宝器店,卖“青货”,也就是名贵的珠翠古董、玉雕瓷器之类,日常出入的是富商和朝廷官员;最高一等的名字里常带个“馆”、“阁”、“斋”,店面不用大,陈设高雅即可,位置不用费心挑,幽静即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我们琳琅斋可是京城珍宝行的魁首,卖的是‘海货’。这‘海’字有两重意思:一呢,有‘海纳百川’之意,小到首饰头面,大到玉雕佛像,没有我们家不卖的。二呢,是指那些海上来的宝贝,什么珊瑚、砗磲、鲛珠、奇花异草,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
伙计提着一壶茶,在暖香缭绕的大堂内给叶濯灵沏上,热络地介绍:“您家侯爷常和朋友来我们这儿逛,也算老主顾了。既是送人的大礼,那得好好挑,您在名册上选几样,小的带您去看。”
叶濯灵接过厚厚一本花名册,上面分门别类地写着宝物名称,画着图,附着介绍,还标了大致的价钱。她很快就找到了珊瑚那页,一看价钱,吓得连吃两个店里送的葱油小酥饼。
……原来一株大珊瑚真的要那么贵啊!
“我看这上面写着‘一百五十到二百金’,熟人能便宜些吗?”
伙计笑道:“姑娘,价钱是根据珊瑚大小来定的,这一批全是顶尖货。燕王殿下家的大船出海半年,从番邦带回来十几株珊瑚,那色儿,比玛瑙还红!您看了就明白,绝对不亏。”
叶濯灵差点被嘴里的酥饼给呛死,连灌几口茶,“咳咳……燕王殿下的船?”
“敢情您还不知道呢,小店有两个东家,大东家是皇宫内侍省的岁总管,二东家就是燕王府的吴长史了。溱州靠海,每年都有大船出去,拿丝绸瓷器和外邦人换香料宝石,这可大有赚头,燕王殿下的溱州军能一天吃三顿白米饭,军饷就是从这笔利润里出的。”
……这店竟然是陆沧和他那个天子堂弟开来敛财的!
叶濯灵如坐针毡,恨不得赶紧订完珊瑚走人,用颤抖的手拈起葱油酥饼,又吞了两个压惊,蓦然想起陆沧眼下正病着,在大宅里闭门不出。
她来京城后打听过,坊间传闻燕王殿下在祭天那日得了卸甲风,有人看见太医上他家去。也有人说他是被皇帝禁足的,因为他一回京,就有大臣弹劾他。具体是什么内容,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猜很有可能是徐太守上交的信起了作用。
总之燕王宅门前冷冷清清的,根本不像是陆沧得胜归来该有的待遇。
想到这里,她就不慌了,揩了揩手上的渣子:
“劳您带我去库房看看。”
伙计说不急,他去拿钥匙,一盏茶后再过来,又看她喜欢吃酥饼,就让侍婢多上了一盘。
时辰尚早,琳琅斋没有其他贵客,大堂空空荡荡。叶濯灵嚼着饼,东看看西瞧瞧,这里闻闻那里摸摸,被璀璨的宝石和硕大的象牙迷住了眼,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东侧的墙上挂着几幅飞白,西侧是四季图画,春秋冬都是名家所绘,夏天那幅就显得不入流了,绿色的莲叶又多又小,紫红的花瓣又细又长,有个女童在水里捉了一把小青虾,虾也画得模糊,腿都不见了。左下角落着一枚红印,篆字是“雪斋先生”,作于乙巳年五月初八。
“喔,那是我们二东家的画,管事让我们挂上来。姑娘,您跟我来吧。”伙计见她看得入神,提了一嘴。
难怪……大约燕王府的长史是个爱面子的,闲时画两笔,下面人讨他欢心,就把他和名家并列。
进了库房,叶濯灵宛若进了龙宫,视野被大珊瑚、大砗磲、鲸鱼骨头、香木香膏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宝贝塞满了,真叫个应接不暇。最后她在伙计的建议下挑了一株深红色的珊瑚树,三尺来高,光彩照人,顶端的树杈可以架刀剑,带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底座。
这棵树加上运到魏国公府的车马钱,总共要一百六十两金子,定金是十分之一。她拿出褡裢里的鲛珠,伙计惊喜交加,用盒子装了:
“请姑娘去大堂稍候片刻,小的问问掌柜怎么算。您早上可用饭了?我让他们把菜牌送上来,都是不要钱的点心。”
叶濯灵痛苦地纠结一番,还是答应了。她虽然不想在这久留,但这家店的葱油小酥饼越吃越饿,她都怀疑里面下了药,肚子叫个不停。
这厢她坐在大堂里选菜牌,那厢伙计捧着鲛珠穿过九曲回廊,进了一间临水的竹舍。屋内布置清雅,有两人坐在席上,一个是琳琅斋的大掌柜,裹着雪貂裘,另一个青衫皂靴,用巾帻裹着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只在腰间挂了柄乌金匕首。
大掌柜眼睛长在头顶上,平日不可一世,见了这衣着普通的男人却唯唯诺诺,唯恐招待不周,不仅亲自给他添茶,还让下人在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
“什么事来打扰?我这儿正看账本呢。”他不悦地问伙计。
“广德侯府来了个侍女,定下一株珊瑚作大柱国的寿礼,她拿着一枚鲛珠,我来问问您,这个能抵多少钱。”
听到“广德侯府”四字,佩匕首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放下账本。
大掌柜打开伙计呈上的盒子,看到里面的鲛珠,也是一惊:“哎哟,这个成色,多少年我都没见过了。您看看……”
男人接过珠子,放在眼前细看了一会儿,“听说侯府已经捉襟见肘了,哪来这么个玩意?”
“也许是从虞夫人的嫁妆里出的。虞家是百年巨富,今年抄家时的那笔抵了一个郡的税呢。”
大掌柜道。
这时有个长随走了进来,和男人耳语几句。男人让大掌柜和伙计去前堂议价,扯下脸上的面具透气:
“你看清了?真是她?”
易容的朱柯点头笑道:“千真万确,郡主就坐在大堂吃荤茶呢。看来您装病是个好主意。”
陆沧回京后就称病不朝,还让人散播自己被弹劾的消息,就是为了让那狐狸精放下戒备。他得知她就在前堂,险险地忍住冲过去用麻袋把她套了就走的欲望,喝了口茶镇静:
“叶玄晖的下落还没钓出来,我且让她逍遥几天。”
人就在眼皮底下,他想捉她,抬抬手就能叉到,不急在这一时。
窗外响起有规律的鹧鸪啼叫,是派去跟着银莲的探子。
朱柯去了一遭,很快回来:“王爷,银莲在猫肆里打探到郡主的下落,今日从当铺跟着她来了,正在外头吹哨子引她注意呢。”
陆沧让探子继续盯梢,低头翻了几页账册,心中甚是得意,纸上的数字看在眼里,幻化成一个个慌乱扑腾的狐狸爪子。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第一次牛刀小试,他就把那狐狸精从千里之外引到了自己身边,这可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不负他头悬梁锥刺股地研习骗术。
他在脑海中反复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眉头突然一皱,笑容僵在了脸上,拍案而起:
“不好!传话给探子,叫他不要让郡主和侍女见面。若是见了面,千万不要让侍女细说上京的缘由。”
朱柯奇怪地问:“王爷,怎么了?”
陆沧再也坐不住了,背着手在屋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想去前堂看一眼,又怕自己在叶濯灵面前露馅。他真不该沾沾自喜!原来教训时康的那几句话,他回想起来都脸红。
他懊恼道:“我学艺不精,出了纰漏,她们俩一对流水账,我这生意就要黄了。郡主到邰州寄信是十月底,银莲从梁州出发是九月份,早了一个月,她如何能未卜先知?你快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这么大的差错,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做局果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江湖十大门,还有二十四类骗术手段,岂是他看书学了两个月就能融会贯通的?
他太大意了。
朱柯走后,陆沧重新戴上面具,正准备去前堂瞄一眼,大掌柜和伙计推门进来了。
“侯府的侍女走了?”他急忙问。
大掌柜答道:“没呢,她正吃饭。那颗鲛珠我往低了估价,值一百金,要她十天内再送五十两来,您看如何?这样她觉得赚了,下次就会再来。”
陆沧的心思不在这上头:“随你的意思办。我送大柱国的那架十二扇的缂丝屏风,你们不要大张旗鼓地送,这几日天黑后就送去。”
“是。”
陆沧走出屋,伙计在他身后对掌柜说:“那位姑娘问后厨有没有烧鸡,她闻见香味了,许是小的衣服上沾了些。厨房待客的只有面点……”
……烧鸡?
陆沧回头,桌上的丰盛饭菜没有动过,那只红亮诱人、皮脆肉嫩的荷叶鸡趴在盘子里,嘴里塞着青笋雕的碧玉珠。
他高声道:“让她吃。”
她真是狗鼻子!他就没见过这么连吃带拿、既要又要的女人!
他对掌柜做了个“不必送”的手势,快步穿过花园,从虚掩的后门闪进大堂,靴子落地没有一丝声响。珠帘后有个人影大喇喇地坐在堂中央,跟前一碗阳春面,手边三个透油包,嘴里叼着虾仁饺,眼望松仁蜂蜜糕,吃得是满头大汗、满嘴流油、满心欢喜。
陆沧刹那间便认出这只在他店里大吃大嚼的蝗虫是谁,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冷笑着抱臂站在博古架后,看婢女一盘一盘地给她上点心,什么羊肉馅饼、花生酪、白糖薄脆、水晶烧麦,但凡菜牌上有的,她都豪气干云地点了一遍。
……好,好,吃下去的过几日都给他吐出来!
叶濯灵看到婢女端来烧鸡,不客气地用筷子拨了两下,鸡肉有些凉了,香味大减。她在心里又把陆沧骂了一遍,他开的珍宝店小气得很,别看她把菜点全了,每样的份量只有一点点,她几口就吃完了,厨房明明有抵饿的烧鸡,却藏着不给客人吃。还有这个烧麦,里面不是肉,是糯米!
奸商!
她感到自己受了欺骗,咔嚓咔嚓啃着葱油酥饼,问婢女:“京城卖的都是肉馅烧麦,怎么你们家是放了酱油的糯米?加的料都是素的。”
……还给她装起大爷来了!陆沧在架子后暗暗咬牙。
婢女道:“厨子是我们东家从溱州带来的,他按南边的法子做,馅就是素的。要么我给您再上一盘韭黄肉包子?”
叶濯灵打了个饱嗝:“不用了,姐姐你帮我把这只烧鸡包起来,我拎着走。还有,你们家的酥饼比外面卖的还好吃,我能带些回去吗?”
婢女迟疑了一下,见两只亮晶晶圆溜溜的大眼睛诚挚又期盼地望着自己,几乎要滴出水来,心就软了:“我去拿,您稍坐坐。”
陆沧看到她仰起脸,双手合十向人讨吃的,就知道她要得逞了,她就仗着自己生得无辜可怜又可爱!全是迷惑人的假象!
婢女自然是看不穿的,去厨房称了一斤葱油酥饼交给她。叶濯灵千恩万谢,说要回去向侯爷夫人夸这里的热情款待,下次买宝贝还来琳琅斋。
……别来了,再来厨房都给她搬空了!陆沧头痛欲裂。
朱柯从他后头走来,悄悄地道:“王爷,办妥了。”
陆沧凝视着叶濯灵拎着烧鸡和酥饼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你去称几斤酥饼回府,给侍卫们分了,郡主顺了一斤回去,这个口味应当不错。”
叶濯灵对博古架后发生的谈话一无所知,戴上幂篱,跨出琳琅斋的院门。
斋前是片安静的竹林,出了林子,人声渐沸,她没走几步,不期然听见熟悉的夜鹭叫声,两短一长,重复数次。
这难道是……
她竖起一双耳朵,循声往人群中走,远远地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阳光把那人的脸照得分外清晰,竟是银莲!
叶濯灵欲开口喊她,却见有个挑着柴担的家丁抢先叫住了她,和她说起话来。她左思右想,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掀开面前的皂纱,朝他们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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