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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久前绛雪去镇岳堂找他,说夫人散步时崴了脚,在花园里坐着,让他去叫赛扁鹊给夫人看伤,把之前发生的事也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陆沧一听就明白这狐狸精又在骗人,两个侍女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为了避免她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他当即找了个醒酒的借口离席,出门叉狐狸。
他十五岁从军那会儿就当斥候打探敌情,找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摸到了一人一狐的所在。
她们也像是在跟踪谁,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个家丁把叶濯灵当成了赤狄细作,躲在树丛里盯梢。
此时陆沧叉到了狐狸,却连累自己也进了暗道,十分的气恼变成了十二分,抽出个布袋,把汤圆兜头一罩挎在腰侧,扔了一锭安神香进去,又捏住叶濯灵的手腕,危险地眯眼俯视着她。
叶濯灵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简朴的黑袍,暗骂这禽兽心机深沉,他为了不让汤圆闻见熟悉的气味,连衣裳都换成侍卫的了!
她丝毫不惧,又摆出那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夫君,你误会了,我没干坏事。你不是答应要帮我找哥哥吗?我们跟着他来到这儿,结果跟丢了,你来得正好,给我们搭把手吧。”
陆沧皱起眉,他知道叶玄晖今晚会参加大柱国的寿宴,却没想到这狐狸精这么快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冷声教训她:
“胆子大成这样,让府里的人抓到,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答应的是把你哥哥带到你面前,不是把你带到他面前。先跟我回家。”
他扳动墙壁上的机关,怎料扳了数次,暗门纹丝不动。
叶濯灵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思,抱臂看着他。
他在墙壁上摸索一阵,依然无果,看来这暗门只能从外面开,里面的机括是关门用的。
陆沧撑着额头想了片刻,忽地想起墙上挂着的黄狗图,了然道:
“这原来是生门。”
“生门入,休门出,不如走下去看看?”
两人异口同声,不大的声音在幽深的甬道内回荡。
陆沧诧异地望着叶濯灵,眉宇舒展开,眼里露出直率的赞赏,叶濯灵也略微诧异地望着他,好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掌握了玄机。两人彼此对视着,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应该懂阵法吧?”
“你懂阵法?”
叶濯灵尴尬了须臾,生气:“你非要抢我的话?”
陆沧也很生气:“你又骗我!你在云台城装得什么都不会,我白浪费口舌给你讲了一个多时辰的城防布阵!”
“不是说过去的事都不提了?眼下从这儿出去才是最要紧的。”她嘟囔,“男子汉大丈夫,天天翻旧账,真没肚量。”
陆沧深吸一口气,举着火折子走下石阶,叶濯灵步步紧跟,语气一变,奉承道:“夫君武艺高强百战百胜,熟读兵书运筹帷幄,区区一个阵法怎么奈何得了夫君?我只是看过书略懂一点,单凭自己可走不出去,想必夫君已经胸有成竹了。”
这清润的嗓音犹如一条小溪欢快地流进耳朵,陆沧那股往上蹿的火气就这么卡在了喉咙眼。
他攥着她的爪子往前走了几步,甘拜下风:
“似夫人这般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你如何看出这是生门的?”
叶濯灵心中得意,但要仰仗他出去,还得恭维他几句:“我是三脚猫功夫,哪比得上夫君耳聪目明。先前我在净房里看到了一幅砖画,画的是秋天的白马和一扇小门,这里墙上挂着的画是冬天的小黄狗,旁边也开了一扇门,我就猜这两扇门和九宫八卦有关了。”
陆沧点了点头:“最简单的八卦阵里,开、休、生三门为吉,惊、伤、死三门为凶,杜、景为中平。从生门打入、休门杀出,再从开门杀入,阵法就可破。这国公府地下的暗道,应是按八卦阵修筑的,作逃生之用。茅屋的主人是个老仆,背驼得厉害,够不着那么高的地方,约莫不清楚屋里有机关,只是义父让他来看守此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叶濯灵认同他的看法,“净房在国公府西北角,正好是乾宫之位,《周易》说乾为马,乾宫五行属金,金色白,旺于秋,故而砖画上的门是开门,属大吉。这个茅屋在东北角艮宫上,艮为狗,五行属土,土色黄,旺于丑、寅之月,就是冬天,所以小狗守着的栅栏门是生门。我们只要找到休门,就可以出去了!”
微弱的火光照在她脸上,那双清透的眸子亮荧荧的,衬得五官精巧玲珑,纵是天下妙笔也不能画出其万分之一的灵动。
陆沧的视线停留半晌,把她的脸掰回去,让她看路:“夫人若把心放在正事上,这世间又要多一个军师了。”
叶濯灵嫌他话多:“你能不能认真点,快找路。还有,把汤圆给我。”
“它睡了。”陆沧打开布袋给她看了眼,安神香的效果堪比迷药,汤圆半阖着眼,枕着大尾巴流口水。
“你干嘛把它迷晕啊,它的鼻子可灵了。”
“它醒着容易乱跑,而且你夫君比它的鼻子好用。”他从容道。
过了两盏茶,叶濯灵不得不承认他所言不虚。
她踩着坚硬的砂砾,跟他经过曲折幽深的洞穴,穿了几道机关屏障,来到一个格外宽敞的地下石室。这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圆形石台,堆着一些用牛皮袋装着的粟米,和韩庄王地窖里囤积的粮食很相似。
叶濯灵眼尖地看到地上有一枚脚印:“有人来过这儿。”
除了他们进入石室的一条路,前方还有七个黑黢黢的洞口,脚印只有一枚,分不出那人进了哪条道。
“把汤圆喊醒吧。”她建议。
“让它睡。”
陆沧从项下拎出个罗盘,对准方向,带着她走入正北方的一条通道。小道内又分出几条岔路,他一概不管,只朝北方的坎宫位走。
叶濯灵担忧哥哥,走得心不在焉,陆沧看出她的不满,也不多话,牵着她走在寂静的黑暗里。路越来越窄,开始往上倾斜,她一边走一边捶腿,气喘吁吁的,正要抱怨几句,头顶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陆沧示意她噤声,左手按住剑柄,走到台阶的尽头,贴在石板上听了几息,而后用剑尖轻轻一顶,将石板撬开一个角,后面是空的。
他搬动石板,拉着她从暗道里来到另一个形如箱子的小室内,头顶的说话声大了起来,是两个人。
要不是地上残留的炭灰,叶濯灵还以为自己钻进了一个棺材。她环顾四周,这个小室右侧开了一个口,可容一人弯腰进入。以她的目力只能看到里面的砖地,于是扯扯陆沧,让他探头看。
“这是屋外的火道口,连着屋内的炉腔和火道,看样子很久没烧过炭了。”他附耳轻声道,试着举臂推动上方的青石盖子。
北方的大户人家在房屋地砖下铺设火道,冬日在道口烧炭,烟气顺着火道倾斜爬升,把地面烘暖,再从通风口出去,室内无烟,穿单衣都不冷。
他大概知道这是哪里了。
一丝冷风灌进来,叶濯灵捏着鼻子止住喷嚏。
陆沧把盖子顶开一条缝,在听到屋内一声熟悉的冷笑时,火速退了回去。
“……爹,您不能这样偏心!”
竟是段珪。
叶濯灵也认出了这个声音,在石壁旁蹲下来,双手托腮,准备听个热闹。
陆沧坐在她旁边,手伸进袋子里,捋着汤圆油光水滑的尾巴。大柱国和妻子儿子说话,总是会吵架,向来不让护卫在屋外听壁脚,随身只有几个聋哑仆人侍候,此刻倒便宜了他们俩。
冥冥之中,直觉告诉他在这多待一会儿,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这是大柱国的屋子?”叶濯灵对他耳语。
“是北园的望云斋。义父吃完丹药就会出汗,嫌主屋燥热,所以搬过来住,没想到这里连炭火也不烧。”
叶濯灵看他略带忧思,在心里鼓掌喝彩。丹药是好东西,大柱国就该多多地吃,如果能吃到暴毙横死就最好了!
“段珪不是和你一起在镇岳堂招待客人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能找借口溜,他自然也能。或许他有事不便当众说,私下来禀告义父。”
果然,段元叡愤怒地吼道:“我偏心?我要是偏心,你拿青川县令的贺礼过来给他求官,我就不会答应把他调来京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京的路上是怎么吃喝玩乐的,穷山恶水的地方,你见县官把你当成佛爷招待,就收了他的礼,替他说好话。哼,今天是好日子,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你这小兔崽子居然还得寸进尺,管我要嘉州军的兵符?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挽潮的本事!”
陆沧的唇角极快地扬起,又归于沉静。
叶濯灵唯恐天下不乱:“夫君,大柱国真的很偏心呢。”
要不是这两个人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她都要以为陆沧是段元叡亲生的了!
陆沧揪了一下她的额前的小绒毛:“闭嘴。”
又听段珪冷笑道:“是,我读了那么多书,都是纸上谈兵,练了那么多年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可我是您的唯一的儿子,和您血脉相连,您再怎么瞧不上我,我也不会吃里扒外!陆沧姓陆,我们姓段,如今陛下羽翼渐丰,如何能不用他来制衡段家?我看得明明白白,您不在,他就敢自作主张,想一出是一出。他信誓旦旦地要劝降流民军,把我骗回京城,让我一点军功都没捞着,这还是轻的。他收到您的信,故意置之不理,我看他就是想留着韩王,和您作对!”
叶濯灵的眉毛霎时拧了起来。
……留着她爹?
她疑惑地看向身畔,火折子把陆沧的眼睛映得黑而亮,他目光淡淡,神情莫测,看不出在想什么。
下一瞬,段珪的话清晰地传到石板这侧:
“爹,我一回京就和您说了,您偏不信,我用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在信里让他抓到韩王就杀掉,他看完后急匆匆把信收了起来,说赤狄还没退兵,战事要紧,只捆了韩王和他十几个部下,要战后再处置。我问他是不是想放韩王一马,他不回答,还让我出去。呵,他那把流霜刀出了名的快,砍俘虏的脑袋用得了几个时候?韩王不除,对段家不利,我趁他中毒箭昏迷,一口气把那十几个反贼都砍了,用投石机投了一个脑袋进云台城,否则等他醒来,定找借口说他们御敌有功,要放他们一马。”
这话如同一个火蒺藜,在叶濯灵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说什么?
她的脸刹那间失了血色,怔怔地趴在石板上,企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段元叡大骂道:“孽障,尽挑好的说!你怎么不说你穿了他的盔甲、拿了他的印、动了他的刀?这是多大的僭越,你不知道?!若非你是我亲生的,还能活着回来?我给你督军之权,你就敢过主帅的瘾,我给了你嘉州军虎符,你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段珪愤愤不平地叫道:“国法如此,杀一个王爷必须要宗室动手,叶万山不看到印,就不会服,我情急之下才做此决定,又没拿他的印干别的!爹,我这是在帮您啊!”
段元叡气得直咳嗽,缓了一缓,方道:“你这样诋毁挽潮,可知他在我面前是怎么夸你的?人家没说你半个字的不好!他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性子,他同我坦坦荡荡地说过,叶万山是忠义之士,想放他一命,才没有当场下手,你当他和你一样,整天想着与谁作对?”
“您也太护着他了!难道娘说的是真的,他其实是……”
“瞎扯淡!你姑姑就生了那一个,早死了!”
后面段珪又说了什么,叶濯灵的思绪纷乱如麻,只觉耳朵里灌满了水银,头昏脑涨,再也听不进去了。
陆沧始终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布袋里的小狐狸睡得很熟,粉嘴巴含住他的手指,安详地喷出热气。
屋中的谈话停了下来,那对父子去了里间。狭小的火道口内,气氛变得奇怪,安静得让人发慌,叶濯灵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她面对墙壁沉默地蹲了很久,忽然扭过头,倔强又凶狠地盯着他,嘴唇微张,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质问。
陆沧心知肚明,每当她心虚的时候,就会戴上这张凶巴巴的面具,恨不得把每一根小绒毛都变成刺猬的刺,扎进他的皮肉里。
但他是不会被她虚张声势的尖刺伤到的。
他等着她开口,眼前却蓦地一黑,叶濯灵吹灭了火折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像被雨打落的枯叶:“我爹到底是谁杀的?”
“我杀的。”
“你骗人!”
陆沧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指腹触到凉丝丝的水迹,微微叹了口气:“你再问一千次,我也是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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