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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抉择(1931-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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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月十八,日本人占了东三省的消息传到店子上,已经是十月初了。

    那天泽喜正在给八队陈老三家修灶台。陈老三的儿子陈小狗——现在是陈志刚,前几年跑出去,听说去了延安,再没消息。陈老三老了,背驼了,蹲在泽喜旁边看他和灰。

    “泽喜啊,”陈老三递过一块砖,“听说没?日本人占了奉天。”

    “奉天在哪儿?”泽喜接过砖,抹灰,摆正。

    “东北,老远了。可日本人凶啊,占了就不走了。咱们中国……”陈老三叹气,“咱们中国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泽喜没说话。他想起前几年北伐,想起保安团修碉堡,想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仗打了一茬又一茬,你打我,我打你,现在又来了日本人。

    “三爷,”泽喜说,“仗总会打完的。打完了,日子还得过。灶台修好了,您试试火。”

    灶台修好了,火一点就着,旺。陈老三给了三十文工钱,又塞了两个煮鸡蛋:“拿着,给你弟弟补补身子。”

    泽喜谢过,揣着鸡蛋往家走。路上看见九队张家的祠堂,那是他七岁时修的,墙还结实,可门上的漆剥落了。十队肖家的铁匠铺还在打铁,叮叮当当的,可打的不是农具,是刀,是矛。

    世道,又要变了。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泽喜十五岁了。

    他已经是店子上有名的匠人了。人叫他“小王师傅”,不单因为年纪轻,更因为手艺好。他砌的墙,十年八年不倒;他修的屋,风雨不透。找他的人多,工钱也公道,王家日子好过些了。

    可这年春天,出了件事。

    泽全十四岁了,身子还是弱,干不了重活,就跟着世连在小学堂帮忙,教小孩子认字。有天放学,几个外村的孩子拦着他,骂他是“病秧子”,推他,打他。泽全不还手,就抱着头蹲在地上。

    正好泽喜从工地回来,看见这一幕。他冲过去,一把推开那几个孩子。

    “干什么?”

    “关你屁事!”领头的孩子比泽喜还高半头,“这病秧子挡道了,我们教他做人!”

    泽喜没说话,走过去扶起泽全。泽全脸上有血,衣服破了,可没哭,只是咬着嘴唇。

    “哥,我没事。”

    “站这儿别动。”

    泽喜转身,走到那几个孩子面前。他还是瘦,可比以前结实了,眼神沉得像块砖。

    “谁打的?”

    “我打的,怎么着?”领头的孩子扬着下巴。

    泽喜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孩子闷哼一声,弯下腰。另外几个孩子要上,泽喜一脚一个,全踹倒了。

    他没用什么招式,就是力气大,下手狠。像砌墙时敲砖,稳,准,狠。

    “滚。”他就说一个字。

    几个孩子爬起来跑了。泽喜走回泽全身边,检查他的伤。

    “疼不疼?”

    “不疼。”泽全摇头,“哥,你……你打架了?”

    “嗯。”

    “可爹说,不能打架……”

    “爹说得对。”泽喜说,“可有人欺负你,不行。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那天晚上,世连知道了这事,把泽喜叫到跟前。

    “泽喜,你打架了?”

    “打了。”

    “为什么?”

    “他们欺负泽全。”

    世连沉默了很久。他看着这个儿子,十五岁了,眉眼间已经有了父亲的轮廓,可眼神里有种父亲没有的东西——硬,像砖。

    “泽喜,”世连说,“你记住,咱们王家是手艺人,是读书人,不是打架的人。往后,能不动手,别动手。”

    “我记住了,爹。”泽喜说,“可要是有人欺负咱们家人,我还打。”

    世连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日本人占了热河。

    消息传来,店子上的人更慌了。热河离湖北还远,可日本人像蝗虫,一片一片地啃。谁知道哪天就啃到湖北了?

    王家开了个家庭会议。王文修主持,伯爷、世富、世贵、世香、世连都来了。泽喜也参加了,他现在是家里主要劳力,有发言权。

    “日本人真要打过来,”王文修说,“咱们怎么办?”

    “跑。”世贵说,“往西跑,进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世香说,“咱们的房子,咱们的地,咱们的手艺,都在店子上。跑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跑等死?”

    “不跑,守。”泽喜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怎么守?”王文修问。

    “砌墙。”泽喜说,“在咱们王家老宅周围,砌一堵高墙,厚墙。墙里挖地窖,藏粮食,藏人。日本人来了,咱们就躲进去。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那能挡住日本人?”

    “挡不住枪炮,可挡得住人。”泽喜说,“墙高,厚,他们爬不进来。就算用炮轰,也得费些事。咱们店子上穷,没什么油水,他们不会死磕。”

    “可这工程……”

    “我干。”泽喜说,“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八队、九队、十队,谁家想一起,都来帮忙。人多力量大。”

    没人说话。屋里静得可怕。

    最后,王文修开口:“行,砌。泽喜,你牵头。需要什么,家里支持。”

    从那天起,王家老宅周围,开始砌墙。

    墙高两丈,厚三尺。砖是泽喜带着人,从附近废墟里捡的旧砖,从汉水边挖的泥土烧的新砖。灰是用糯米浆和的,掺了碎麻,结实。

    八队那些穷苦人家,听说砌墙能防日本人,都来帮忙。不要工钱,管饭就行。九队张家、十队肖家,也派人来,出砖,出灰,出粮食。

    泽喜是总指挥。他画图,放线,指挥人挖地基,砌墙。墙不是直的,是弧形的,像半个圈,把王家老宅和周围几户人家围在里面。墙上有射击孔,有瞭望口。墙内有暗道,通地窖,通长沟。

    这是他砌过的最大的工程,也是最重要的工程。

    这不是给人住的墙,是保命的墙。

    砌墙的时候,泽喜常想起太爷爷王义正。想起太爷爷从蒲圻逃到襄阳,砌下王家第一堵墙。那堵墙,是安身的墙。

    现在,他在砌保命的墙。

    五十三年了。

    王家从安身,到保命。

    这条路,走得不容易。

    可还得走。

    墙砌了三个月。完工那天,店子上能来的都来了。看着那堵灰扑扑的高墙,像一条沉默的龙,盘在长沟西头。

    “这墙,”八队一个老人摸着墙砖,“能立多少年?”

    “只要人在,墙就在。”泽喜说。

    “人在墙在。”老人重复着,眼圈红了。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泽喜十六岁。

    墙砌好了,可日子还是难。税更多了,什么“国防捐”“抗日捐”“救国捐”。世贵的杂货铺,一个月得交十五块大洋的税,几乎赚不到钱。世富的木匠铺,也接不到活。

    泽全的身子时好时坏。春天咳,秋天喘,冬天就卧床。泽喜挣的钱,大半给他买药了。中药,西药,偏方,都试过,可就是断不了根。

    “哥,”泽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别花那冤枉钱了。我自己的病,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泽喜红着眼,“好好吃药,好好养。等你好了,我教你砌墙。你不是想学么?”

    “嗯,想学。”泽全笑了,笑得很虚弱,“可我这身子……怕是学不了了。”

    “学得了。”泽喜说,“慢慢学。一天学一点,一年学一点,总能学会。”

    “哥,”泽全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你说,咱们砌的墙,能挡住日本人么?”

    “能。”

    “可日本人……有枪,有炮。”

    “墙挡不住枪炮,可挡得住心。”泽喜握住弟弟的手,“只要心不垮,墙就不倒。墙不倒,家就在。家就在,人就在。”

    泽全点点头,闭上眼睛睡了。泽喜坐在床边,看着弟弟瘦削的脸,心里像压了块砖。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日本人占了华北。

    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上。湖北离华北,只隔着一个河南了。日本人随时可能打过来。

    店子上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往西逃,往四川逃。王家也商量,要不要走。

    “不走。”泽喜说,“咱们有墙。墙在,家在。”

    “可日本人……”

    “日本人也是人。”泽喜说,“他们要的是地,是钱,是粮食。咱们店子上,要地没地,要钱没钱,要粮食没粮食。他们来了,抢不到什么,自然就走了。”

    “可万一……”

    “没有万一。”泽喜站起来,“爹,爷爷,伯爷,咱们王家,在店子上五十五年了。从太爷爷逃难过来,到现在,四代人。根扎在这儿了,走不了了。要走,就得把根拔了。根拔了,王家就没了。”

    没人说话。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最后,王文修开口:“泽喜说得对。不走。死,也死在店子上。”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泽喜十七岁。

    这年春天,泽全的身体居然好了些。能下床了,能走路了,虽然还是弱,可不再天天咳嗽了。郎中说,这是“童子痨”过了凶险期,往后慢慢调养,能活。

    王家人都松了口气。秀英天天给泽全炖汤,熬药,把他当宝贝宠着。

    泽喜也高兴。他带着泽全去工地,教他认砖,和灰。泽全学得慢,可认真,一个动作,一遍不会,练十遍。手上磨出了水泡,破了,结痂,又磨破。

    “疼不疼?”泽喜问。

    “不疼。”泽全摇头,“哥,我能学会么?”

    “能。”泽喜说,“只要你想学,就能学会。”

    夏天,泽全砌了人生第一堵墙。墙不高,三尺,可砌得直,缝勾得匀。泽喜围着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泽全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像个孩子。

    “哥,我能砌墙了。”

    “嗯,能砌墙了。”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消息传到店子上时,王家正在吃晚饭。世连拿着从城里带回来的报纸,手在抖。

    “爹,日本人……打进来了。北平丢了,天津丢了,现在在打上海。”

    王文修接过报纸,看了很久,放下。

    饭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泽全小声咳嗽,咳得脸发红。

    “泽喜,”王文修说,“咱们的墙……能挡住日本人么?”

    泽喜放下碗,看着远处那堵高墙。夕阳的余晖照在墙上,给灰扑扑的砖抹上一层血色。

    “挡不住。”他说得很慢,很稳,“可咱们得守。守不住墙,守心。心不垮,王家就不垮。王家不垮,店子上就不垮。店子上不垮,中国……就不垮。”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可每个字都像砖,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泽全看着他,突然说:“哥,我也要守。我身子弱,上不了战场,可我能砌墙。日本人来了,咱们就砌墙,砌很多很多的墙,让他们进不来。”

    “对,”泽喜看着他,“咱们砌墙。用砖砌,用心砌。砌一堵日本人永远打不破的墙。”

    兄弟俩对视,眼睛里都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是决心。

    是不屈。

    是这个民族,这个家族,传承了五十七年的,硬骨头。

    窗外,汉水汤汤,流了五十七年了。

    还要流下去。

    流到抗日战争胜利,流到新中国成立,流到王家第七代,第八代,第九代出生。

    流到泽全结婚生子——他会娶妻,会生一儿一女,会看着孩子们长大,会教他们砌墙,会告诉他们,他们的四伯王泽喜,在国难当头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流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砌墙,继续生活,继续把这个家,这个国,传下去。

    传到,柿子红了一百次,一千次。

    传到,王家真正地,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开出花,结出果。

    传到,这国泰,这民安。

    传到,砌墙的人,能安安生生地砌墙。

    拿枪的人,放下枪。

    老百姓,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传到,这盛世,如你所愿。

    泽喜站起来,走到院里。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红得像血。

    他握紧了拳头。

    然后松开,深深吸了口气。

    “爹,”他说,“明天,我去县城。看看有没有活。有活,就有饭吃。有饭吃,就能活。能活,就能守。能守,就能赢。”

    “好。”王文修点头,“去吧。小心点。”

    “嗯。”

    泽喜转身,走出院子。

    身后,王家老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亮在这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里。

    亮在这个家族,这个民族,不屈的希望里。

    (第十一章 修订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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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预告】

    第十二章 烽火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战火烧到襄阳。王家那堵高墙,能否挡住日军的铁蹄?而泽喜,这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将在这场民族存亡的战争中,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抉择?泽全虽然体弱,但也将在这场战争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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