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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其实东京只是彰显一个人生存本能和贪婪之心的拼搏疆场。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无疑让刘波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接下来也是怪了,他和王亮越往楼下走,就发现实际情况越如他们的意。
或许是因为距离死人的十二楼太远了吧。
也或者是有人等候了半天,不见人下来,就回了自己家。
反正已经不是所有楼层的安全门都有住户在默默等候了。
这就让他们俩粉墨登场的机会越来越多,通过主动敲门借电话,钱也赚得越来越多。
而且由此而来的还有个好处——就连工作强度也大大降低,变得没有那么辛苦了。
毕竟隔三差五的就能休息一下,不用长时间的坚持,身体的痛苦也就大大降低了。
实话实说,熬过了最上面的几层楼,其实下面的六层,他们是越走越轻松,越走越开心,越走收获越大的。
最后他们发现,今天所有的楼层都有收获,惟一的例外只有第三层是真的没人在,完全走了空。
就连原本没有任何理由去收钱的一楼,楼门口都有接到警方电话,凑巧赶到的家属迎上来给小费。
尽管中间还有个不愉快的插曲——他们到了楼下,家属里为首的老头就突然冲过来,毫无道理的拦住了他们,并且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了一通。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女儿!快点打开,我要看看我的女儿!”
但作为无端挨骂的补偿,也是异常丰厚的。
毕竟和老头一同来的老太太是个明白人。
当王亮交给老太太一张名片,并且对他们很耐心的解释过,说现在不能见死者,需要去殡仪馆之后才行。
老太太虽然痛哭流涕,但还是拽住了老头子,不让他继续再迁怒旁人,并且递给王亮一个放有一万円的信封。
“实在对不起,我的丈夫太着急了,所以失了理智,还请不要见怪。这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辛苦你们了……请务必再好好送她一程。”
此时再看那失去理智的老头子,已经别过脸去,肩膀开始发抖了。
对此,王亮和刘波还能说什么呢?
那个老头毕竟失去了女儿,而且他刚才骂得越狠,此刻就越显得狼狈,越是止不住悲痛的泪水。
就这样,当他们终于把尸体抬上山田从车上送来的推车,并且一起再把推车送上灵车的那一刻,终于有惊无险的完成了今天的全部工作,迎来了彻底放松的时候。
剩下的事儿,等到了殡仪馆就都是旁人的活儿了。
所以王亮和刘波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形象,都瘫坐在灵车的座位上大口喘气。
山田也很体贴,他打发走了家属之后,随即爬上车,递给了王亮和刘波一人一罐咖啡。
拿在手里,喝在嘴里,热乎乎的,一看就知道刚从贩卖机理买来的。
这还不算,最美好的当然还是分钱的环节了。
只见山田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万元大钞,直接递给了他们一人一张。
“这是这次的报酬,辛苦了。”
“难道不是一人八千円吗?”
刘波刚对钱数有所质疑,王亮就为他做出了解释。
“还有互助会的中介费呢。咱们每个人得给互助会留两千円,毕竟互助会还得运营,也是有成本的。你回头可别忘了这事儿,记着交公。”
刘波恍然,跟着就应下了。
说心里话,虽然有点意外,但他对此却一点意见都没有。
毕竟褚浩然一开始说的就是八千円,人家也算是把丑话说前面了。
更何况,今天的这份工作并不是拿死工资的。
实际上,除了薪水还有一笔额外报酬呢,那就是从日本人手里弄来的小费啊。
所以接下来,最刺激的环节终于到来了——只见王亮从兜里拿出信封和钱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清点所有钞票。
到目前为止,连他也不清楚今天到底拿到了多少钱。
最终,清点出来的数目多的吓人,居然有四万八千円之多!
这么比较起来,合着今天他们拿到小费反而比报酬更多,这笔意外之财才是收入上大头儿。
而且王亮办事还极其公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钱平均分成了三份。
一份首先递给山田,跟着的一份他就塞给了刘波。
“这是你的,一万六千円。怎么样?这罪不白受吧?”
此时此刻,面对王亮带着戏谑的调侃,刘波已经无暇回答了,他的注意力全在手里捏着的厚厚纸币上,手指都在抖。
要知道,今天的报酬他居然拿到了两万四千円,远远超过他的个人预期。
他做梦也不敢想的美事就这么发生了。
干两个小时的收入,这都快赶上他餐馆刷一周盘子的报酬了!
刘波因为太过激动,不由摘下口罩,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
虽然车里那股甜腻的腐味比外面还要明显,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可以忍受了。
甚至这还不算,取而代之,感受更加强烈的,则是金钱带来的踏实感和丰收一样的愉悦。
以致于一时间,他的眼泪竟然不受控制了,从眼角流了出来。
“哎哟,怎么还哭了?兄弟,你这样可容易引起误会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这日本娘们儿跟你有什么特殊关系呢?别别别……”
“怎么着?真抱出感情来了?知道马上要分手了,舍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钱的作用,哪怕面对王亮口中这样粗俗,并不好笑的笑话,刘波居然都具有免疫力了。
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破涕为笑,发自内心的感谢,“王哥,谢谢你,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我没想到……真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个儿干一趟能挣这么多是不是?想当初,我头一次干这活儿,跟你的感觉也差不离儿。”
王亮笑着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完全就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不过对于刘波来说,真正的重点还在于王亮接下来的话。
“兄弟,我觉得吧,你干这个其实很有潜力的。而且你也看见了,这活儿虽然埋汰,可真实惠啊。怎么样?你不如考虑考虑,干脆把兼职变长期得了?”
“我……我还能干长期吗?”
刘波由衷感到惊喜,说实话,今天这一顿饱就已经让他动心了。
要是天天都能挣到这么多钱,实现顿顿饱,那他早晚成百万富翁啊。
“当然能啊,怎么不能?“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会有这么多工作吗?褚会长说,是因为大家都回家过年了,才找我临时帮忙的。要是节后他们回来……”
“嗨,这你可多虑了。东京将近一千万的人口,这种活儿多的简直干不完。但有这个胆量的人,能吃这个苦的并不多。所以你只要自己愿意,老褚肯定答应帮忙。”
“真的?那王哥我能跟你做搭档吗?”
“你还挺看得起我,那好,只要你愿意,咱俩明天约个时间见面,我亲自带你去跟老褚说。我那搭档的空缺,正好你给补上。他回来也没关系,反正他自己也能挑大梁,回头再让老褚给他安排个新人搭档就好。”
“那好,我就谢谢王哥了。这事儿真要是成了,我请王哥喝酒。”
刘波脸上笑开了花,感激不尽的说。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这个工作,钱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再多的弊病,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相比起来,反而每天在餐馆劳苦工作八小时,就换不到五千円的日薪,更让他无法忍受。
却没想到王亮反而看起来比他更高兴。
“哈哈,是我谢谢你才对。别的不说,现在你就帮我赢了一场赌局呢。”
说着,极为惊人的剧情反转就来了。
就在刘波的错愕中,王亮居然笑嘻嘻的冲着山田伸出了手。
“看吧,我早就说嘛,这小子不孬,不但能坚持下来,而且还会加入,成为咱们的长期伙伴。怎么样?服了吧?”
山田倒也光棍,没有拖泥带水,完全是一副认赌服输的样子,默默数了五千円交给了王亮。
刘波这才意识到,王亮和山田似乎拿自己打了一个赌。
只不过,付完了赌注,山田却想问个明白,他一脸不解的转头问刘波。
“刘桑,我听褚桑说,说服你今天来帮忙可是很不容易的。而且你第一次干就吐了,那为什么还要决定长期做这个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你真一点都不怕鬼吗?你就不害怕,从今以后,晚上会睡不着觉?”
只可惜,对这个问题,刘波虽然想回答,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想说共和国的孩子接受的都是马列主义教育,在自己的国家,就没有人相信鬼神。
可这话实在有点绝对,有点假大空,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又想对沙田说,会不会是你们日本人实在太迷信了,恐怖片看的太多了,才会那么胆小,如此惧怕鬼神。
这么说好像又有点伤人,不礼貌。
结果就在他迟疑之间,还是王亮越俎代庖,替他一语道出真谛。
“山田,我告诉你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我们这些从共和国走出来的人来说,钱就是英雄胆。其实我们最怕的并不是死人,更不是鬼,而是穷,是债。只要有钱赚,你就别说让我们天天抬死人了,哪怕你让我们全日本的鬼都给你逮着,再给捆吧捆吧烧喽,都没问题。”
就这一席豪言状语,王亮说的那叫一个气冲霄汉,都有点钟馗的味道了。
不但让刘波心悦诚服,目瞪口呆。
那个中日混血的山田更是被拍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瞠目结舌中,两只手都伸出了大拇指来表达自己敬意。
“噢,华人真是太厉害了,天生就具有阴阳师的胆量!难怪社长专门指定和你们合作呢。果然你们最为可靠,人人都有这样的胆气,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废物可没法相比!”
…………
人可以为了金钱变得勇敢和执着,人也会从金钱中获得喜悦和安慰。
和王亮、山田告别后,刘波并没直接回宿舍。
他先找了家纯粹的日本面馆,奢侈地点了碗正宗的日本拉面。
来到东京这么久了,他早就被日本面食美妙的样子勾住了魂儿,然而却从未有幸品尝过一次。
今天有了钱,要不吃上一碗,他觉得实在有点对不住自己。
面馆老板很客气,点头哈腰,殷勤招待,这让刘波感到自己就像个老爷。
都别说吃,光这种身为消费者收到的情绪价值,就让他觉得今天的这顿饭比沪海大饭店里更有滋味。
等到热气腾腾,口味绝佳的一大碗面条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吃得刘波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但这还没完,吃完面,他按照王亮的叮嘱,又去公共浴场好好泡了个澡。
把身上的消毒水味洗得干干净净,这才舒舒服服,慢悠悠往住处走。
宿舍里一片漆黑,等到他进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这个时间王秀莲和阿明都已经睡熟了。
桌上摆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王秀莲的字迹,“眼镜儿,给你留了饭,在桶里,记得热了吃。”
刘波鼻子一酸,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炒青菜和米饭。
他似乎又饿了,默默的吃完,把餐具给收拾了,跟着又简单洗漱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躺到自己的铺位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一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墙上。
刘波一时却全无睡意,他躺在被窝里却仍然睁着眼睛,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今天的事。
亮的实诚、山田的和善、日本人递钱时的慌张,还有手里那沓日元的温度……
这一切让他好像突然活明白了——在生存面前,体面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而靠自己双手挣来足够的金钱,尽快还清债务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临走时候,他还看到了一辆印着“大刀物产”的面包车开过来,下来几个同胞人,都和王亮、山田熟络地打招呼。
听王亮说,他们是来作下半场,收殓死者的遗物的。
这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变得无比的踏实。
他发现正在日益成长起来的大陆同乡互助会就像一棵大树,正在不知不觉中,把散落在东京的同胞像串联枝叶一样都拢到一起。
竟然可以让所有在日的华人都有了依靠,变得越来越有凝聚力。
完全可以想象,今后,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睡在自己上铺的阿明。
阿明家里条件也不好,既然有这种好事,也该问问他才是。
对呀,干这个活儿是不体面,可实惠啊。
阿明要是也明白过来,愿意干的话,大概用不了一个月,他家里的债就能还上。
想到这儿,刘波翻了个身,决定明天一早就跟阿明谈话,问问他的意思。
然后他就去找王亮给褚浩然交中介费,顺便申请长期干这个。
最后他再去跟餐馆老板辞工,那个时薪六百的破工作他不要了,谁爱干谁去干好了……
雪粒子还在打窗户,刘波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橘子汽水味混着弄堂里的煤烟味,都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母亲手里捏着他寄回去的汇款单,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金额,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嘴里絮絮叨叨地跟父亲说,“你看咱波儿,在外面没白受苦。”
他还看到邻居张叔从父亲手里拿到借出钱后有多么高兴。
人没走出弄堂口高高兴兴地喊,“老刘家阿波有出息!借的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隔壁李阿姨正晾衣裳,探出头接话,“早说阿波是稳当孩子,当初去日本我就没看错!”
弄堂里的街坊们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声,比煤球炉上烧开的水壶还热闹。
这还不算什么,他还看到了家里原先摆着旧木箱的地方,放了台崭新的日立牌双门冰箱。
墙角的旧缝纫机旁,多了台松下彩电,屏幕上正放着《上海滩》。
侄子趴在小板凳上,手指头戳着屏幕喊“许文强”。
连父亲用了二十年的半导体收音机,都换成了带磁带的收录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
那歌声飘出老虎窗,和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缠在一起……
这一夜,刘波睡得格外沉,仿佛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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