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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1193 盖尔·蒙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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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树掩映下的红色砖房爬满春藤。

    它旁边有一股沙漠里的风。

    毛躁的、相互缠结打卷的、深金色的头发,风一来,就像裹着沙子在一个疲惫不堪的人的颅骨上燃烧。

    他浆过头的黄衬衫尽可能给了主人最后的体面,偏斜的日光被旧篱笆格栅肢解,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虎皮斑纹。

    他不像有颗卓越头脑的男人,那种随意操纵琴键或用舌头推动金镑的。

    如同一只静静等待苍蝇的蜥蜴。他就这样古怪、惹人注目地立在篱笆外,在松软湿润的泥路旁,或者任谁都能想到一只争抢N头失败的小牲口的样子。

    他的喃喃声淹没在街上来往的喧哗中。

    狭窄的世界,在严重生锈的刺耳声中,好像是唯一红肿发炎且不愈合的地方。

    因为他是静止的。

    “马上就要杀人了。”

    他像疯子一样嘟囔,最优秀的预言家一样做出精准的描述:在泥泞道路来往最拥堵、狭窄的漏口,拉板车的工人果然和个拎公文包的撞上了肩膀。

    并且。

    两人似乎都不打算息事宁人。

    拎公文包的妙语连珠,拉板车的倒笨嘴拙舌,唯独有两条能治妙语的好胳膊。

    巧的是,板车上挂着把左摇右晃的杀猪刀。

    在一阵扯着嗓子的尖叫中,杀人案就这样发生了。

    和他预言的一模一样。

    接着。

    人群涌动起来。

    浑身浴血的杀猪匠红了眼,闪躲刀链时,有人被踏出了浆——依然和男人口中的预言一模一样。

    “宾德先生也果然死了。”

    就像…

    就像半年后那天发生的。

    ——如果时光倒流,重返昨日。

    ——你会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盖尔·蒙德斯可以明确回答你:

    什么都不做。

    因为他疯狂的、狡诈的、也许比更多人都要有胆量的灵魂早在半年中无数次尝试过:如同任何一位家能都脱口讲出几句自己热爱的、崇拜的、小心托捧的作家故事里的字句。

    如同纺织工能熟练判断一张布的好坏,甚至织布人是否在工作时借着撒尿时间偷懒——

    赌徒也能。

    他记得太多赌博的结果,一些无法被‘小人物’操纵更改的结果。

    譬如哪个大政客的妻子最终生了男孩,或者女孩。

    报纸上第二日有多少个新闻,或者某个板块里的新闻字数是单是双——在偏远的小地方,这些算是了不得的大赌盘了。

    盖尔·蒙德斯之所以说‘什么都不做’,原因正在于此:

    他尝试过未卜先知,在赌场上大杀四方,满载而归。

    然而。

    你猜怎么着?

    第二天,他没有死在床上,或不明不白在臭水沟里跌折了脖子——第二天,他依然一贫如洗,穷得像被风暴刮过一样。

    接着。

    第三天。

    第四天。

    自认聪明的男人,很快弄清楚了其中的奥秘——他没有前进,他无法积累下财富。

    哪怕他早在杀猪匠和公文包擦肩前拦截住前者,抽出那把杀猪刀,一下子囊死杀猪匠。

    第二天醒来。

    又是‘前一天’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他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每一天都在向‘前’。

    “每一天都是‘昨天’。”

    盖尔印象深刻,他记得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他用碗咂得妻子头破血流,儿子头一次开口骂了他、头也不回地冲出门的那一天。

    他打了个盹。

    或者睡了很久。

    从那天之后,他就一天天‘健康’起来:先是脚趾头有了知觉,接着,大腿知晓了冷热。再然后…

    他忽然站起来了。

    “恩者庇佑。”

    看完热闹,盖尔·蒙德斯拨开人群,像一只离群孤僻的鱼,顺着泥泞钻回了自己那个四处漏风的小家。

    妻子正对着灶台。

    墙板上沥沥拉拉挂着褐黑不分的眼泪。

    它漏了很久,也修了数不清次。

    一股烟从锅和盖子的缝隙里冒出来,熏在妻子那张如同被反复撕扯过的绸缎般的脸上,浸润出一些令盖尔·蒙德斯不停溃烂痛苦的秘密。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像这样静静看着妻子——自从他爱上一些刺激的、让人心跳不止的游戏后,生活中的一切都翻天覆地。

    他自认灵巧机智的脑袋有了用武之地,两条粗勇的胳膊也一样。

    盖尔·蒙德斯无声倚着门框,凝视妻子半晌后,又转过身,往屋里望——补丁似的浆皮和着稻草,一些早被房屋主人遗弃的、本该生尘残破或不知去向的,如今被擦拭的体面有礼。

    这具骷髅眼窝并不听天由命。

    “…盖尔?”

    妻子终于发现了他。

    她转了过来,露出那张被皱纹安家的脸。

    她原本漂亮的、湍流一样连绵的长发被潦草卷在脑后,枯得沙沙作响。侧额角有条墨水溅过的痕迹——她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阻拦他到那家赌场去,两个人争执纠缠中,撞上了门框窄边的钉子。

    一枚染血的钉子,盖尔·蒙德斯能站起来的那一天就拔掉了。

    虽然他知道,随着自己不断‘向前’,这枚钉子也会很快不翼而飞。

    “我回来了。”

    盖尔·蒙德斯回过神,几步搂紧了妻子愈发消瘦的身体——她好像一条无人问津的鱼,在丈夫怀里轻轻挣扎了几下,才略带惊恐地小声一句:

    “…家里真的没有钱了。”

    她并不知往后半年的‘新盖尔’是如何对待她的。如今的蒙德斯女士只是今天的蒙德斯女士,到了昨天,她依然是更加昨日的蒙德斯女士。

    盖尔深知这一点,哪怕他每一天都向妻子发誓,忏悔,改变——这些都毫无意义。

    因为第二天是‘昨日’。

    “我不去。”

    他轻声回复。

    妻子却不大相信,扭动着,从他怀里掉了个方向,用额头轻轻顶了下丈夫的下巴。

    也许还蹭了蹭他的嘴唇。

    时常说谎的嘴。

    “…邻居都讲了,说瞧见你夜里偷偷去。”

    妻子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哪个起伏不对的语气、某个词刺深了爱人的软肉:

    “宾德先生说,能给你介绍个驾车的工作…你…你…”

    你愿意吗?

    她还是讲不出这样的话。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溅出水。

    两个半饥半饱的人搂着彼此,衣裳是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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