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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1194 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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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尔·蒙德斯知道。

    哪怕自己说再多情话,那些打心底认为的、他所有的悔意和凿进魂魄的痛苦与承诺——哪怕再多,妻子都不会记得。

    当他们睡醒,太阳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昨天。

    他这条逆流而上的鱼,永永远远没法在妻子脑中留下‘改变’的记忆。

    不过。

    这样也挺有意思。

    他几乎见证着儿子一天天‘缩小’,退回啼哭时,也同样见证着妻子一天天变得年轻、活泼,话也愈发频密起来——往日他对妻子絮叨牢骚烦恼的大发脾气,如今却觉着实在可爱。

    我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又…

    错过了多少呢?

    盖尔·蒙德斯清晨出门,准备到市场上找些力气活干——这行流动性高极了。昨天还干活的,没准过上几天就病死,总有新鲜的年轻人加入,腐烂的年轻人离开。

    他没有折断腰之前,还是有些力气的…

    对了。

    今天…

    似乎也有件趣事。

    帮着两名小姐将行李搬上马车,得了几个长相不规矩的硬币,盖尔·蒙德斯掂量着抬脚往路口去。

    果然。

    不至片刻,就有个男人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了。

    围观持续了半个小时,在他向巡街警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干偷窃、或偷窥这样不名誉的蠢事后,人群才稀稀落落散开,留下衣衫不整的、快要被揪扯成个炸毛掸子的男人。

    “我看您也不像个贼。哪个贼有这样胆量,扯着警察的领子讲话?”

    盖尔上前搭了一句,笑眯眯递了一支烟卷过去。

    男人脸上看不出半点窘迫,接过烟叼上,从裤兜里摸出盒火柴。

    “年轻时犯的蠢,也不能全怪警察。”

    他熟络吞下烟,吹出一缕寡淡的雾。

    “等再往回,还有更蠢的呢。”

    盖尔骤然攥紧了手里的烟盒。

    他直勾勾盯着这衣衫不整的男人,从他浓密的前发到鬓角,两缕不大成熟的卷胡子,到上嘴唇一条细长的疤痕。

    他盯着他,不加掩饰地揭开谜底。

    “当然,先生。毕竟许多人,明天就‘不该认识’你了,是不是?”

    他说完,浓密男人一脸惊诧,连烟卷都差点夹断:“恩者在上!我将其他人卷进来了?!”

    卷进来?

    盖尔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钳子似的紧了又紧:“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灾难还要持续多久?!我有个妻子!还有儿子!”

    他在妻子父亲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读到过,这世界上存在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他们有凭空点燃火焰的本事。

    显而易见。

    这毛发浓密的男人一定干了什么,且出了大岔子,这才连累了自己。

    “…不知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摸索停止那枚奇物的条件…”男人摇了摇头,没给盖尔解释什么是‘奇物’。

    他夹着烟卷,很快冷静下来,又轻而易举甩开了蒙德斯的钳制,掸了掸身上的土。

    “但对你,对个凡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他滑稽说着,不等盖尔回答,把自己那盒火柴塞进对方的手里,转身离去:

    “作为唯一真实的主的信徒,我不会让自己的灾变成他人的灾。羔羊,等我想好办法,就来找你——我建议你把它当成一场短暂的旅行…为所欲为,你应该挺享受吧?譬如,弥补过去的遗憾?”

    当然。

    哪怕彻彻底底与赌场断绝,盖尔·蒙德斯也能找到更多‘享受’——生活中本来到处都是趣味,只是人的眼神,往往狭窄的只有针鼻大。

    但这样长久了,一直不断向前…

    盖尔·蒙德斯还要追问,却见泥路上早没了男人的踪影。

    …………

    ……

    “你昨天到坏地方去了一整天,菲诺也哭了一整天。”

    妻子已然到了最美的年纪。

    怀抱襁褓的女人走在路上,周围滚来的浪潮视线让盖尔·蒙德斯认为自己是一条海浪中的船。

    这话太熟悉了。

    熟悉到只要一提起来,盖尔·蒙德斯就立刻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一天,他彻夜未归,和朋友到好地方去潇洒——也从那一天开始,他傲慢地认为,凭借自己的脑瓜,能够从一张张贪婪的嘴里扣出咀嚼过的酸腐粮食。

    他们盯着他,观察他,靠近他。

    洋洋得意的他。

    就像匍匐深草丛的猫无声靠近一只鸟儿。

    ——这世界有些陷阱只为自作聪明的人准备。

    “我保证再也不去了,亲爱的。那儿没什么有意思的。”

    盖尔轻声保证,顺手接过了自己的儿子——但他也清楚,这话到了‘昨天’,妻子绝不会记得。

    但。

    再往前,他自然也没有这样的劣迹了。

    恩爱的夫妻抱着儿子穿过街上翻滚的热浪。翻滚的热浪吹起他们的裤脚和裙摆,金溪般柔软光亮的头发。

    一度被痛苦劈砍得七零八落的女人,如今正捂着嘴,笑嘻嘻指那街边滑稽表演的艺人。

    她看着艺人,盖尔·蒙德斯看着她。

    依然是那两个多年未变的问题:

    我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又…

    错过了多少呢?

    …………

    ……

    小巷。

    琴声。

    示爱。

    一脸年轻的男人送上玫瑰。

    年轻姑娘只表达娇羞,或再多做些,往男人怀里偎一偎,足以让个硬汉抄起火枪为她征服世界——或葬送自己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命。

    还未改名蒙德斯的姑娘就这样靠在爱人的怀里。

    天哪。

    我真幸福。

    她想。

    而她却没有察觉男人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在幸福平淡的二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前’。

    再一次。

    他再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二十年前,毛发浓密的男人就已经有脸络腮胡了。

    这并非偶遇。

    他似乎清楚盖尔·蒙德斯的人生轨迹,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动向——他好像做了些准备,特地到这儿来等他:在盖尔·蒙德斯决定向妻子示爱的这个重要日子。

    “我见到个朋友。”

    蒙德斯轻声对妻子说。

    还不是妻子的姑娘显然经受不住在外人面前的亲昵,慌张地推开他,朝络腮胡男人方向瞧了一眼,狠狠剜了下蒙德斯,拎着裙子往巷子外跑。

    临走还小声抛过来一句:

    “…我在剧场等你。”

    他们今天约好了要去看的。

    “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年轻的络腮胡不正经的上前,语气有了不少变化——轻浮?

    他也变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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