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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南北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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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2年1月1日晚上的南京。

    秦淮河上的画舫都挂满了彩灯,桨声灯影里,丝竹调子飘得老远。

    夫子庙前的空地上,一群剪了辫子的青年学生正站在高台上演说,手里挥着红、黄、蓝、白、黑五色旗——那是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旗子,一个个嗓子喊得嘶哑:

    “民国万岁!”

    “共和万岁!”

    沿街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可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比往常亮堂多了。不少人家都悄没声儿地备着鞭炮,虽说都督府还没正式下通告,但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今夜,这儿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要诞生了。

    紫金山下的原两江总督衙门,如今换了牌子,成了临时大总统府。

    门前的旗杆上,五色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显着格外精神。卫兵们穿的新式军装,布料粗糙,针脚也不怎么规整,可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持枪肃立,半点不含糊。

    西花园的暖阁里,孙先生对着穿衣镜,正摆弄颈间的领带。

    镜子里的他四十六岁,面容清癯,颧骨因为常年在外奔波显得有些突出,可那双眼睛亮得很,透着股近乎炽热的光。他身上穿的黑色呢质中山装,是自己设计的样式,昨天才请裁缝赶制出来,布料是沪宁铁路督办捐的英国呢绒,裁剪却是中式裁缝的手艺,肩缝处还有点皱巴巴的,不算太服帖。

    “孙先生,时候差不多了。”秘书宋霭龄轻声提醒。她是查理·宋的长女,今年二十二岁,穿一身素色旗袍,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看着干练又带点书卷气。

    孙先生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誓词稿纸最后看了一遍。那是张普通的毛边纸,上面的字是他亲笔写的: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他的目光在“解临时大总统之职”几个字上,又多停了片刻。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胡汉民走进来:“先生,各省代表、军政要员都到齐了,各国领事和记者也在观礼席坐好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展堂,你说,袁世凯这会儿在做什么?”孙先生忽然问。

    胡汉民愣了一下,随即道:“还能做什么?在北平瞧着咱们闹热,心里不定憋着什么章程呢。”

    孙先生摇摇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暖阁。

    穿过回廊,往不远处的就职典礼大厅去。这一路走得不算长,可他心里清楚,这是十七年的路——从光绪二十一年广州起义失败流亡海外,到伦敦蒙难,再到日本组建同盟会,一次次起义失败,一次次同志倒下,又一次次艰难站起……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血,武昌城头的第一枪,十五省相继独立,总算熬到了今夜。

    就职典礼大厅就在原两江总督署大堂,入口处新挂的匾额上,“天下为公”四个大字在煤气灯的映照下,墨色沉静,笔力遒劲。

    孙先生被一群人簇拥着,靴子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风挺冷,他下意识地裹了裹外套。

    大厅里灯火通明,各省代表、军政要员都已就座,后排记者席上,镁光灯不时闪着。

    孙先生走上**台站定,目光扫过全场:黄兴脸上还带着武昌战役的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陈其美坐得笔挺,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柄上;黎元洪派来的代表,那位前清协统,脸上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还有各省的都督、咨议局代表,有剪了辫子的,有还留着的,有穿西装的,有穿长袍马褂的,虽说来自四面八方,今儿个却都坐在这里,等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民国万岁!”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更多人跟着喊起来:

    “民国万岁!”

    “共和万岁!”

    喊声响得能掀了房顶。孙先生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展开誓词,开始宣读。声音起初还有点发颤,很快就稳了下来,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

    后排记者席上,一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正飞快地记录着。他叫邵飘萍,二十七岁,杭州人,去年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在《汉民日报》做记者。笔尖在采访本上疾走,字迹因为激动有些潦草:

    “夜十时,孙先生宣誓就职。其词慷慨,闻者动容。各省代表皆肃立,有兴奋者,有垂泪者。此实乃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写到这儿,他停了笔,抬头看向**台。孙先生正读到“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邵飘萍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解职?交给谁?难道是袁世凯?

    他想起几天前在北上列车上听来的传言:“袁世凯正跟清室暗地谈判,一边逼宫,一边又按兵不动。”这位北洋之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宣誓结束,全场起立,掌声雷动。孙先生向台下鞠躬,走下**台。黄兴第一个迎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是啊,总算盼到了。”孙先生的声音有点沙哑。

    仪式结束后,众人移步宴会厅。招待宴挺简单,四菜一汤,粗瓷碗里的盐水鸭泛着油光,配着绍兴黄酒。可没人挑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近乎天真的兴奋。

    黄兴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他心里清楚,这热闹场面,是多少硝烟和血泪换回来的。

    邵飘萍没去宴会厅,他走出总统府,在门外的石阶上坐下,点燃了一支烟。夜色里的南京城,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有些胆大的百姓忍不住开始庆祝了。

    “邵记者怎么不进去喝两杯?”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股少年人的清亮。

    邵飘萍回头,看见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肩章是少尉军衔,眼神亮得很,透着股不服输的锐气。

    “里面太吵,出来透透气。”他递过烟盒,“抽一支?”

    年轻人摆摆手,语气干脆:“多谢,不会。”

    他在旁边坐下,身子坐得笔直,“我叫蒋志清,浙江奉化人,如今在沪军都督府当差。早就听说《汉民日报》的邵记者笔锋锐利,今日得见,算是有缘。”

    “邵飘萍,杭州人。”

    “原来是老乡!”年轻人眼睛一亮,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赤诚,随即又收敛神色,语气沉了些,“邵记者见多识广,接触的政界人物也多,你说,咱们这民国,真能实打实成气候吗?”

    邵飘萍吐了个烟圈:“你都一口一个‘咱们民国’了,还问能不能成?”

    蒋志清笑了笑,可眉宇间很快凝起一股英气:“我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时,亲眼见他们明治维新的光景,那是真刀真枪举国一心!可咱们这民国,看着热闹,底下的底子还虚着呢。孙先生自然是伟人,可各省那些都督,心里打的小算盘,谁能说准?还有北边那个袁宫保,手握北洋重兵,他能真心拥护共和?”

    他说话时语速略快,眼神里带着焦虑,却更藏着一股“不信邪”的锐气,仿佛只要有机会,就想冲上去把这乱世匡扶过来。

    邵飘萍沉默地抽着烟。是啊,袁世凯。这个远在北平的名字,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罩在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头上。

    “总要有人先踏出第一步。”过了好一会儿,邵飘萍才开口,“孙先生已经踏出来了,后面的人跟不跟,就看天意,也看人心了。”

    蒋志清攥了攥拳头,语气坚定:“人心是靠打拼出来的!民国要是真有难,我蒋志清第一个上前!”说罢站起身,拍了拍军装上的灰尘,“我得回去了,还有差事要办。邵记者,有缘再会,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聊民国的将来!”

    他转身走进总统府,身影挺拔,透着股少年人独有的冲劲。

    邵飘萍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在日本时读过的一本小说,里面说:“历史就像一条大河,每个人都是河里的沙子,被水流裹挟着向前。只有极少数人,能成为河床上的石头,改变水流的方向。”

    今夜,南京城里这群人,都想做那块石头。可北边那个人,也想。

    碰撞,怕是躲不开了。

    五色旗的彩纸屑散落在大街上,被来往的脚步碾过。

    南京城的欢腾劲儿还没过去,千里之外的北平,锡拉胡同那座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的宅邸里,却是另一番冷沉沉的光景。

    书房很大,靠墙摆着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塞满了线装书和卷宗,空气里飘着旧纸、墨锭和上好烟草混合的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新疆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壁炉里的红萝炭燃得正旺,是太行山上的好炭,没什么烟气,只散发出干燥的热力,把冬夜的严寒挡在雕花窗棂外。

    黄铜自鸣钟的钟摆左右摇晃,“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悬在头顶的铡刀。钟面玻璃映出袁世凯的脸,半边在灯下,半边隐在暗处。

    他只穿了件藏青色宁绸面的薄棉袍,敞着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细布衬衣,身材敦实,脖颈粗短。他把一本《三国演义》重重掼在案上,书自动翻开,正是“煮酒论英雄”那一回,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旁边用朱笔批着两个字:“未必。”

    袁世凯的额头宽厚,眉毛浓密而短,眼睛不算大,眼皮微垂,目光却像蒙了一层纸,深不见底,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最显眼的是那撇修剪整齐的八字胡,此刻一动不动,透着股沉郁的掌控感。

    书案另一侧,赵秉钧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这位新任内阁总理大臣,是袁世凯最倚重的心腹,穿一身簇新的朝服补褂,顶戴却摘了,放在旁边的帽架上,烛光在他光秃的额头和谨慎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书案上的提醒铃响了一声,侍从走进来,递上一张电报纸。

    袁世凯接过,就着桌上的西洋玻璃罩煤油灯慢慢看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透着股不动声色的盘算。电文很长,把南京就职仪式的前前后后都写得明明白白:各省代表名单、宣誓词全文、出席的外国领事,连宴会的菜单都没落下。

    看完,他把电报纸往桌上一放,端起盖碗茶,用碗盖轻轻拨了拨浮着的茶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智庵,你怎么看?”

    “宫保,孙先生在南京摆宴,用的可是您北洋的银子,这席面未必吃得香。不过他这般僭越称尊,实为叛逆。只是如今十五省独立,声势浩大,若强行征讨,恐……”

    “恐什么?”袁世凯呷了口茶,抬眼扫了赵秉钧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似的,“恐我北洋军打不过那些乌合之众?还是恐你这内阁总理坐不稳?”

    “自然不是!”赵秉钧连忙躬身,额角渗出细汗,“只是用兵耗资巨大,且列强态度暧昧。英、日公使近日都暗示过,希望内乱早日平息,免得影响商路。”

    袁世凯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慢悠悠的,却字字透着权谋:“智庵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顾虑周全,反倒忘了‘火候’二字。”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赵秉钧,身影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厚重,“孙先生在南京宣誓就职,我在北平喝茶,你说这像不像一出戏?既然是戏,就得有人唱,有人看。他想唱主角,就让他唱,唱得越卖力越好,唱到众人都瞧腻了,唱到他自己撑不住了,我再上去——你说,到时候是他给我让位,还是我给他让位?”

    赵秉钧恍然大悟,连忙躬身:“宫保高见!是属下愚钝,没能领会您的深意。”

    “哼,”袁世凯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书案前,重新拿起《三国演义》,指尖点在“煮酒论英雄”那一页,

    “等。清室那边,谈妥条件是迟早的事;列强那边,无非是图个利益,谁能给他们好处,他们就认谁;至于南方……”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孙逸仙想靠一纸约法捆住我的手,未免太天真了。”

    他翻到另一页,上面先前批着“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曹操所以成事也”,在“天子”二字旁边,又添了两个字:“清帝。”

    “孙文、黄兴,不过是一介书生、一介武夫,懂什么治国?”袁世凯捏着案上的田黄石印,指节微微用力,“真正能定天下、安民生的,舍我其谁?”

    他走到墙上的军事形势图前,指尖重重点在汉口、北平、保定三地,“冯华甫、段芝泉他们,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冯军门坐镇汉口,段军门留守北平,曹锟的第三镇驻保定,随时能调动支援,万无一失!”赵秉钧连忙回话,语气比之前笃定多了。

    “嗯。”袁世凯点点头,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武昌,“孙先生在南京搭台唱戏,这票钱——黎菩萨肯出几文?他那点心思,以为坐观成败就能渔翁得利,未免太可笑了。”

    赵秉钧躬身给茶碗添了水,蒸汽模糊了地图上的字迹:“只怕各省都督,都是些趋利避害的主儿,只肯看戏,不肯掏钱。”

    “那就让他们看。”袁世凯语气平淡,却透着股掌控全局的底气,“告诉华甫,武昌防线,围而不打。既要给黎宋卿点压力,让他知道北洋的厉害,又不能把他逼得太急,逼得他彻底倒向南方。这位黎菩萨,留着还有用。”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赵秉钧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袁世凯一人。

    他走到东边墙边,拉开帘子,露出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南方各省被朱笔圈出,北方大片区域还标着清廷的黄龙旗。他的手指从南京慢慢移到北平,再移到武昌,每停一处,眼神就沉一分——三足鼎立?不,是四方博弈:南京的孙逸仙,武昌的黎元洪,北京的清廷,还有他袁世凯。

    这天下,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提醒铃又响了一声,侍从送来新的电文:日本公使日置益发来密函,约明日午后密谈。

    袁世凯看完,把电文凑到煤油灯上,火焰舔舐着纸张,很快化为灰烬。他看着掌心的火光熄灭,只剩一缕青烟,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

    “戏,该开场了。”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志在必得的权谋感。

    窗外传来子时鼓楼的报更鼓声,沉沉的,隐隐约约,和南京钟楼传来的钟鸣呼应着,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没人能想到,这场始于今夜的大戏,会把这个古老的国度,拖入长达三十三年的混战、分裂与重生。

    南北的钟鼓声还在交替着响着,

    一声

    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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