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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还未落尽，陆沉舟已经带着五十名精锐出了城。
夜行衣融入夜色，马蹄包了厚布，行进间几无声响。这支小队是从陆家军旧部和暗卫中挑选出来的，人人都是百战老兵，擅长潜行、刺杀、擒拿。
陆明舒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她的腿伤还很痛，但比起心中的焦虑，这点痛微不足道。孙邈配制的假药已经交给陆沉舟——那是五颗朱红色药丸，装在玉瓶中，看起来和孙邈描述的左贤王救命药一模一样。
“但愿他们能成功。”陈老将军在她身边低语。
“必须成功。”陆明舒握紧城垛，“我们没有别的路了。”
城外的北狄大营灯火通明，巡逻队伍往来频繁。但陆沉舟选择的路线是从西侧山麓迂回，那里地势险峻，守备相对薄弱。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明舒在城楼上踱步，每一步都牵动腿上的伤，但她浑然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北狄大营依旧平静，没有骚乱的迹象。
这不正常。如果陆沉舟得手，北狄大营应该会乱起来才对。
寅时初刻，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从黑暗中冲出，直奔城门。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背上还插着两支箭。
“开城门！”陆明舒急道。
城门打开一条缝，骑士冲进来，翻身落马，踉跄几步，被守军扶住。
“少将军……中埋伏了……”骑士嘶声道，“北狄……早有准备……”
陆明舒心中一沉：“其他人呢？”
“死的死……被抓的被抓……”骑士吐出一口血，“少将军……被生擒了……北狄人说……要见陆姑娘……”
果然是个陷阱！陆明舒浑身发冷。贤妃一定在北狄大营中，只有她知道陆明舒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们说什么时候？在哪里见？”
“明日……辰时……城外三里亭……只许陆姑娘一人前往……否则……就杀了少将军……”
骑士说完，昏死过去。军医连忙抬走救治。
陈老将军脸色铁青：“不能去！这分明是鸿门宴！”
陆明舒望着城外。天色微明，北狄大营的轮廓逐渐清晰。三里亭在双方战线中间，是一片开阔地，无处埋伏，但也无处可逃。
“我必须去。”她平静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陆明舒转身，“陆沉舟是为了我才去的，我不能弃他于不顾。而且……我也想看看，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陈老将军还要劝阻，陆明舒抬手制止：“陈将军，如果我回不来，城防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要守住京城。”
她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下城楼。孙邈等在下面，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陆姑娘，老夫跟你去。”
“不行，太危险了。”
“老夫是医者，或许有用。”孙邈坚持，“而且……老夫想见见林婉柔。有些话，憋了二十年，该说清楚了。”
陆明舒看着这位苍老的太医，最终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保命第一。”
孙邈苦笑：“老夫这条命，二十年前就该没了。多活这些年，已经是赚了。”
辰时，晨雾弥漫。
三里亭是座废弃的驿亭，柱漆斑驳，瓦片残缺。亭中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北狄将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他身旁，陆沉舟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伤，但还清醒。
陆明舒和孙邈骑马而来，在亭外十丈处停下。
“下马！”北狄将领喝道。
陆明舒下马，缓步走进亭子。孙邈跟在她身后。
“我来了。”她看着北狄将领，“放人。”
将领大笑：“放人？陆姑娘，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一挥手，几个北狄士兵从亭后押出一个人。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北狄贵族服饰，面容清秀，眉眼间与那将领有几分相似。正是左贤王之子，阿史那罗。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这叫‘礼尚往来’。”将领冷笑，“你抓我们王子，我们抓你们将军。现在，我们来谈笔交易。”
陆明舒看向陆沉舟。陆沉舟对她摇头，示意不要管他。但他的眼神在看到她腿上的伤时，闪过一丝心疼。
“什么交易？”
“很简单。”将领道，“你们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我保证不杀百姓，只取皇宫。作为交换，我放了陆将军，还有……一个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贤妃的随身之物。
“林婉柔在我手中。她说，用这座城，换她的命，还有她想要的公道。”
陆明舒心中冷笑。好一个贤妃，到这时候还在演戏。她分明是自由身，却装作被俘，想继续操纵局面。
“我要见林婉柔。”她说。
将领犹豫了一下，对身后示意。片刻后，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女子走过来。
正是贤妃林婉柔。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宫装破损，发髻散乱，但眼神依旧锐利。看到陆明舒，她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陆姑娘，又见面了。”
“贤妃娘娘好算计。”陆明舒平静道，“假装被俘，实际上却是北狄的座上宾。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
林婉柔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陆明舒转向孙邈，“孙太医，你来说。”
孙邈上前一步，看着林婉柔，眼中满是悲哀：“婉柔小姐，二十年了，你还要错下去吗？”
林婉柔怔住，仔细打量孙邈，突然瞪大眼睛：“你……你是孙太医？”
“是我。”孙邈点头，“当年为你姐姐诊脉的孙邈。”
“你还活着……”林婉柔喃喃，随即眼中燃起怒火，“那你应该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是太后那个毒妇——”
“不是太后。”孙邈打断她，“害死你姐姐的，是先帝。”
亭中一片死寂。连北狄将领都愣住了。
林婉柔浑身颤抖：“你……你说什么？”
“你姐姐林美人，是怀了龙种。”孙邈缓缓道，“但那时朝局不稳，太后一族势大。先帝怕林美人生下皇子，会引来太后一族的忌惮，引发内乱。所以……他默许太后下药，打掉胎儿。”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但药量没控制好，林美人血崩而死。先帝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以为是被毒死的，愧疚了二十年。太后也以为是自己害死的，煎熬了二十年。而你……恨错了人，也报错了仇。”
林婉柔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不……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太后的人往药罐里……”
“那是安胎药。”孙邈叹息，“太后确实不喜林美人，但从未下毒。那日你看到的，是太后身边嬷嬷在加一味安神的药材。后来林美人出事，太后为了自保，销毁了所有证据，这才让你误会。”
“那先帝……为什么不查？”
“因为不敢查。”孙邈闭上眼睛，“查出来，要么是太后毒害妃嫔，要么是自己默许堕胎害死爱人。哪一个真相，都足以动摇国本。先帝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将错就错。”
林婉柔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错了……全都错了……我这二十年……算什么……”
她忽然大笑，笑声凄厉疯狂：“哈哈哈……我处心积虑二十年，害死那么多人，到头来……恨错了人？报错了仇？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泪流满面。
陆明舒看着这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心中复杂。林婉柔是罪人，但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二十年的仇恨支撑她走到今天，却发现恨错了对象——这种打击，足以摧毁一个人。
北狄将领不耐烦了：“够了！这些陈年旧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陆姑娘，交易还做不做？”
陆明舒回过神，冷声道：“不做。京城不会开，林婉柔你们想杀就杀。但陆沉舟，我必须带走。”
“凭什么？”
“凭这个。”陆明舒举起手中的玉瓶，“左贤王的救命药，在我手里。如果我毁了它，下次左贤王发病时……你们猜会怎么样？”
将领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还知道你们存的药已经不多了。”陆明舒将玉瓶举高，“放人，给药。否则，我现在就毁了它。”
她作势要摔。将领急呼：“等等！”
他看了一眼被绑的阿史那罗，又看了看陆沉舟，咬牙道：“好！换人！”
双方同时放人。陆沉舟蹒跚走向陆明舒，阿史那罗跑向北狄将领。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异变突生！
林婉柔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匕首，扑向阿史那罗！她动作极快，北狄士兵来不及反应，匕首已经抵在王子的咽喉。
“都别动！”她嘶声喊道。
所有人僵住。
林婉柔挟持着阿史那罗，一步步退向陆明舒这边。她眼神疯狂，但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
“婉柔小姐，你这是……”孙邈急道。
“孙太医，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林婉柔惨笑，“但有些路，走上了就不能回头。我害死那么多人，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看向北狄将领：“回去告诉左贤王，他儿子的命，换他退兵三十里。否则，我就拉着他儿子陪葬！”
将领怒极：“你疯了！我们是盟友——”
“盟友？”林婉柔冷笑，“你们北狄人，不过是利用我罢了。一旦攻下京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现在，该我利用你们了。”
她手上用力，匕首划破阿史那罗的皮肤，鲜血渗出。少年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动弹。
将领咬牙切齿，最终挥手：“退！退后！”
北狄士兵缓缓后退。林婉柔挟持着阿史那罗，跟着陆明舒等人退回城门方向。
城门打开一条缝，众人迅速入内。城门随即关闭。
城楼上，守军张弓搭箭，对准城下的北狄军队。
林婉松手一松，阿史那罗瘫倒在地。她自己也踉跄几步，靠在城墙上，大口喘气。
陆沉舟被军医扶走救治。陆明舒看着林婉柔，不知该说什么。
“别那样看我。”林婉柔擦去嘴角的血，“我不是在帮你们，我只是……不想让北狄人得逞。”
她望向皇宫方向，眼神飘忽：“姐姐……我错了……大错特错……等我下去见你，再向你赔罪……”
话音未落，她突然咳出一大口血，身体软软倒下。
孙邈急忙上前诊脉，脸色一变：“她服毒了！”
林婉柔气息微弱，却还在笑：“早就……准备好了……这条命……该还给……姐姐了……”
她抓住孙邈的手：“太医……告诉皇上……我不恨他了……让他……好好活着……替我姐姐……多看几眼这江山……”
手松开，气息断绝。
孙邈闭上眼，老泪纵横。
陆明舒站在城楼上，看着林婉柔逐渐冰冷的身体，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掀起无数风浪的女人，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恨错了人，报错了仇，走错了路。
但至少，她最后做对了一件事——用北狄王子，为京城争取了时间。
远处，北狄军队开始后撤，如潮水般退去三十里。
城墙上，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喜悦，弥漫全城。
但陆明舒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左贤王不会善罢甘休，北狄大军还在城外，威胁并未解除。
而她手中，还握着那瓶假药。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生存时间倒计时：6天20小时15分47秒……】
倒计时仍在跳动。
而下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第五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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