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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真如同一个霹雳兜头降下,叶濯灵“嗷”地一嗓子蹦了起来,拼命扯着汤圆的狗绳。眼看陆沧朝自己走来,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手脚不听使唤,绳子竟从掌心滑了出去。
她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一袭朱红的嫁衣歪歪斜斜,发髻上的金扶桑步摇缀着九只金乌,只只都吓得振翅张嘴抖如筛糠,恨不得带着她从房里飞走。
“你……你……”叶濯灵颤着嘴唇,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是他?!
陆沧怒极反笑,在她耳边的墙上“砰”地拍下一掌,她额前的小绒毛应声而立。
“丰谷县一别,本王每日都想着夫人和咱们那未出世的孩子,懊悔自责,夜不能寐啊。”他逼近她的脸,右手握住她纤细的脖子,五指贴住温热细腻的肌肤。
叶濯灵的思绪一片混乱,却不合时宜地恍然大悟:原来那两根尖尖的狼牙在他的护腕上,她三个月前与他成婚时,也看到了相同的影子。
三个月后,这只恶狼又戴着相同的护腕、穿着相同的袍子、系着相同的腰带,出现在相同的场合,不过这处新房比她的闺房大得多,也奢华得多,这里是——他在京城的狼窝。
陆沧望着她眼里尚未褪去的震惊,火气在得意中消减了三分,又见她紧缩的瞳孔映满了自己,顷刻间更消了三分火。那股因为出汗而散发出的甜杏仁味钻进鼻子,他惊觉积攒的怒火在虚空中抖了一抖,就快灭成火星了,赶紧用左手拍了下懈怠的右手,把她的脖子握紧了些,眯起眼,沉下脸,龇开牙,凑近她幽幽地问:
“你就不想知道,本王是如何将你缉拿归案的吗?”
叶濯灵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劲儿一大就把自己送去见爹爹了,脑子十万火急地开始转,舔了舔嘴皮子,假装冷静地顺着他问:
“我是怎么把你缉拿归案的?呸……我是怎么把我……呸,你是怎么把我拿鸡按龟的?”
她看到他抿紧的唇线一动,似是要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呸”了好大一声,悲愤欲绝地蹦出五个字:“你怎么在这?!”
设局以来,陆沧不知想象了多少次与她重逢的情形,打了多少回与她对骂的草稿,为的就是这一刻扬眉吐气不落下风。他垂眼看着她,五官都舒展开了,瞳眸在烛火的明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勾唇道:
“自夫人走后,本王头悬梁锥刺股,夙夜苦读《骗经》,将二十四章骗术倒背如流,如今已学有所成了。”
她懵然眨着眼,像是想不到他居然能有这样的心计。
半晌没听到她投降,陆沧十分不满:“你诬我谋反,毁我清誉,骗我信物,偷我印章,倒反天罡把我休了,还要嫁给别的男人,你说,认不认罪?以后还敢不敢看轻我?还敢不敢用孩子来要挟我?你这个背信弃义没心肝的骗子!”
叶濯灵为了小命猛点头,可陆沧非要她开口说话:“我没掐紧,你出声!”
她张开嘴,“呃”地打了个嗝。
陆沧愣住了。
叶濯灵试着说话:“我认……嗝,认罪……嗝……”
她的脸涨得通红,在他手里一下下地打嗝儿。
陆沧感觉自己握着一个装小鸡的丝绸袋子,里头的小鸡仔争先恐后地往上跳,他松开手,泄气地捂住额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小杀才,真会挑时候!”
有些人受到极度惊吓,就会打嗝,叶濯灵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她也不想让他看笑话,可身体的反应岂是理智能控制的?
片刻之前他揭了盖头,她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背过气去,干脆学汤圆往床上一倒装死,想把他骗出门,结果这禽兽如今脱胎换骨,压根就不上当。他把她堵在角落里逼问,样子可怕极了,还对她龇牙,好像要把她一口吞掉,她只能先平息他的怒意,说些软话,但她的胃和喉管就是不听使唤。
陆沧一阵颓然,他本想看叶濯灵哭天喊地求饶发誓、抱着他的腰说自己大错特错恳请夫君原谅,可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狐狸精从来就不会按他想的路数走。
他去倒了杯热茶,举到她面前,又蓦地放回桌上,冷着脸道:“自己喝,还要我伺候不成?”
叶濯灵揉着被他掐过的脖子,从善如流地跑去喝热水,可还是止不住嗝儿。
陆沧把她拉到身前,用食指戳她的右胸口,才戳了一下,她就满脸惊恐双手护胸,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
“这下面是什么?”
“你……嗝,你这个登徒子……嗝……”
陆沧横眉拍案:“我问你这块骨头下是什么?”
“是肺!”叶濯灵又给他吓得一激灵。
说来奇怪,当她说到“肺”这个字时,嗝就止住了,胃里咕噜一声,升起热气。
……这招这么管用吗?
叶濯灵不打嗝了,可这下就没了不说话的理由,只能楚楚可怜地站在原地,显得格外无助。
陆沧才不吃她这套,深吸一口气,忽想起屋门没关,方才两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不知侍卫有没有听去。好在宅子里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丢脸就罢了,他的内心已经被她锤炼得坚实无比,轻易是不会感到尴尬的。
他去外间插上门,点了安息香,就着温水吞了粒清心安神丹,走向红光笼罩的屏风后。半人高的龙凤花烛在桌上安静地燃着,叶濯灵坐在桌边,雪白的脸容被火焰烤出一丝血色,描金绣花的大红裙摆垂落在地,熠熠地发光。她用手梳理着鬓边垂落的发丝,长而密的睫毛耷拉下来,棕绿的眼珠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一看就是在憋坏主意。
陆沧钻研了两个多月骗术,今非昔比,当下坐到她对面,点破她的算盘:“你在想,有了柱国印就可以拿捏我,谅我也不敢伤你性命,是不是?我已向陛下上书请辞,等大柱国过完寿,我就回封地当个闲散王爷,侍奉母亲。那枚柱国印你是扔了还是藏起来了,于我没有那么重要。”
谈判之时,一定不能让对方看出心中所想。
叶濯灵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陆沧悠悠道:“夫人这是认了罪,但又不服气吗?怎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把那张“徐太守”的亲笔书信丢给她,冷笑:“夫人叫时康去沃原仓调粮,又有信物又有印章,还支使华仲去送信,才把他骗得深信不疑。我这封信上只有字,夫人得意忘形,看到侍女送来就以为是徐太守写的,竟比时康还要糊涂。”
叶濯灵瞪大眼睛,回忆起自己在韩王府偷学他笔迹的经历,立时从耳朵红到脖子根,气急败坏:“使这种伎俩,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就治不了你这个奸诈小人!”
陆沧翻过信纸,执起茶壶往上一浇,用明矾写出的字迹很快就在水中显露出来。高烛在侧,叶濯灵定睛一看,却是一行清峻方正的蝇头小楷:
【阿紫:汝是个大呆瓜,三百年一遇的呆狐。】
“啊!”她爆发出一声羞愤的大叫,三两下把纸撕得粉碎,指着陆沧,“你,你这个禽兽!无耻下作!”
“对你就得无耻。”陆沧看她气成这样,通身爽利至极,连休书的账都懒得跟她算了,挑眉把药瓶往桌上一搁,“来点儿?这可是赛扁鹊炼的清心丹,专治你这种虚火旺盛暴躁易怒的症状。”
“赛扁鹊?”叶濯灵僵硬地念出这个名字,手都在发抖,“你们串通好了!他没把我的信寄去梁州!”
陆沧啜了口清茶,眼角流出笑意:“夫人想是忘了打听,他本姓李,你那未曾谋面的婆婆也姓李。”
“他把信寄给你了……”叶濯灵恨不得把那个老胖子大卸八块,他还说从不当着病人的面撒谎!难怪他表现得不情不愿还向她收钱,就是怕她获得消息太轻易,从而起疑心。
刹那间,她想明白了这回事,塞扁鹊得陆沧指使骗她来京城,陆沧一直闭门不出,坊间还流传着他被弹劾的消息,就是他在使障眼法迷惑她。他让她放手一搏,先去宝成当铺暴露行踪,然后暗中监视伺机而动,就在她自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将她一举擒获。
她奔波三千里没遇到追兵,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派人追,而是提前设下关卡,放线钓鱼,把她钓来了京城。更糟糕的是,赛扁鹊暗示她哥哥还活着,可能只是让她上钩的假话……
可恶,这禽兽看书长学问了!
“银莲也是被你骗来京城的,徐家的家丁里有你的眼线!”
叶濯灵想起那个瘦削的青衣家丁,她第一次和银莲在街上见面,就是那人抢先答话;后来在徐家她想和银莲谈事,不停地有人来打扰;在卓小姐的闺房外,也是一个家丁把银莲喊走了。
她太掉以轻心了!
陆沧谦虚:“我只是照葫芦画瓢,骗人的功夫不及夫人万一,若非徐太守和我做了交易,恐怕我已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被押下诏狱了。这仿出来的信,我写了三遍才派人送去徐家,唯恐被夫人瞧出端倪,可夫人体谅我运笔辛苦,丝毫不疑,真叫我受宠若惊。夫人不知,我半路截了徐家的轿子,好容易才忍住没把你揪出来,看看你脑壳是不是被撞坏了,要不怎么这般容易就着了道?”
叶濯灵的双眸几欲喷出火来,两个月不见,他的嘴怎么也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一时间越想越气,脸也越来越红,鼻子乍一酸,忙把眼睛睁到最大,就怕控制不住掉下泪来,故作从容地坐回凳上,扬着下巴翘着鼻子挺直脊背,大声道:
“谁是你夫人?我要嫁的是徐孟麟,徐家的嫡长子。你截了徐家儿媳妇的花轿,做这种缺德事小心遭报应!”
陆沧看她虚张声势,更好笑了:“死到临头还嘴硬。徐孟麟有几个脑袋,敢抢我的人?他父亲精明势利,岂会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糊弄过去。你那封信写得不知天高地厚,处处破绽,四十万石军粮看着虽多,你瞎编的时候倒是算算连人带马够吃几个月?征北军七八成都是嘉州军调来的,效命于段家,我叫他们配合溱州军‘呈掎角之势攻入京师’,他们能听我的?徐太守要是看不出有猫腻,他那十几年的太守也白当了。”
叶濯灵听他说的在理,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死死咬着嘴唇,努力地睁着眼,不让水光从眼眶里溢出来。
陆沧奇道:“你算计我时不知有多开心,我不过心平气和地说了两句话,你就要哭。你怎么还有脸哭?做了蠢事,就得认栽,夫人如此小家子气,没点愿赌服输的肚量。”
“咔嚓”一声,叶濯灵仿佛听到自己的尊严像个瓷瓶一样碎裂了,她吸着鼻子,喉咙哽得发疼,抡起袖子把花烛挥到地上,两串眼泪扑簌簌滚了出来,带着哭腔吼道:
“谁是你夫人?你杀了我全家,也不差我一个,非得这样折辱我,你还是个人吗?有本事杀了我!”
陆沧看她像头小豹子似的在桌前张牙舞爪,捂住单边耳朵,解下匕首往桌上一扔:“想死是吧,拿这个,往心口捅。我在紫云山就给过你机会,让你自尽,你不肯,让你杀我,你也不敢,就你这般畏畏缩缩还心高气傲的人,当不了烈女,也成不了细作,你要不是碰上我,早就……”
话音未落,叶濯灵夺过匕首,泪眼朦胧地举高。白亮的光当空划过,陆沧心一颤,猛地站起身,却见她转身割断了汤圆的绳子,抱着沉睡的汤圆接着嚎啕大哭,眼泪和狗口水混在一起,把嫁衣前襟沾得亮晶晶的。
“别哭了!我有事同你商量。”陆沧的耳膜都要被刺穿了。
她哭着哭着还跳起来了,用绣鞋啪嗒啪嗒地踩蜡烛,好像那是他的脸:“谁是你夫人……我才不要嫁给仇人!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陆沧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橱子里取出一个银盒,依次摆出诰书、金册、龟印,夺过汤圆放回地毯上,长臂一伸箍住叶濯灵的腰,握着她的手展开卷轴,一字字念出诰书上的玉箸篆:
“永昌七年岁次癸亥十一月己巳望,越三日壬申,皇帝制曰:‘朕惟太祖皇帝之制封建诸王,必选贤女为之良配。尔叶氏乃故韩王之女,今特援以金册立为燕王妃,尔尚谨守妇道,内助家邦,敬哉。’”
他扳过她的脸,指腹被泪水浸湿,在咫尺间轻轻说道:“叶濯灵,你就死了这条心。你敢休了我,我就敢把你一辈子都困在我身边,你就算是个三百年的狐狸精,也得给我夹起尾巴洗心革面做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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