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adaoge.org
所谓的“临时驻地”,其实是一座半废弃的、依着陡峭山壁开凿出来的古老石堡。
石堡大半隐在终年不散的灰白色山岚里,藤蔓和苔藓爬满了粗糙的石壁,只有几扇狭长的高窗透出微弱稳定的青光,才显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堡内异常安静,与外界缓冲地带的嘈杂混乱判若两个世界。
空气清冽,带着岩石的冷意和一种极淡的、类似初雪后松针的香气。
通道宽阔却低矮,墙壁上每隔一段镶嵌着发出柔光的青色晶石,照亮脚下打磨光滑的石板路。
翎澈走在前方,步态无声,青碧色的衣袂随着步伐微微拂动。
他始终没有回头,背脊挺直,像一杆标枪。
两名护卫跟在寂珩白身后,同样沉默,但视线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系在她身上。
寂珩白跟着走,目光却没闲着。
她打量着石壁上岁月侵蚀的纹路,研究着那些青色晶石的排列规律,偶尔抬头看看头顶低矮、布满冷凝水珠的石穹。
她对那两名护卫的注视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意。
七拐八绕,穿过几道悄无声息开启又闭合的石门,他们来到一间相对宽敞的石室。
石室呈圆形,中央有一张同样由整块青石凿成的圆桌,周围散落着几个石凳。
一面墙壁被凿空,换成了一整块巨大而剔透的寒冰,冰面平滑如镜,映出室内的景象和窗外流动的山岚。
冰墙前,摆着一个素白的蒲团。
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冷清得近乎刻板。
“在此等候。”
翎澈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目光落在寂珩白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比在街道上更浓,也更直接。
“没有允许,不得离开此室。”
寂珩白“哦”了一声,很自然地走到一个石凳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甚至有点百无聊赖。
她抬头看向翎澈,问:“等多久?我饿了。”
翎澈对两名护卫微微颔首,护卫会意,退出石室,厚重的石门无声闭合,将内外隔绝。
石室内只剩下翎澈和寂珩白两人。
冰墙反射着青色晶石的光,让整个空间都泛着一种清冷虚幻的色调。
翎澈走到冰墙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抬起眼。
那双锐利如隼的眼眸,隔着圆桌,锁定了寂珩白。
“名字。”他开门见山,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寒意。
“寂珩白。”
“来历。”
“东边,散修。”
“为何来此?”
“随便走走。”
“与炎烈因何冲突?”
寂珩白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刚才街上的混乱,然后很平淡地回了三个字:
“他比较激动。”
翎澈:“……”
空气静了一瞬。
这个回答……避重就轻到了极点,却又微妙地贴合了事实——方才炎烈那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狂暴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比较激动”。
可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配合她此刻安然坐在这里、连衣角焦痕都透着一股子“与我无关”气息的样子,无端就带出点置身事外的、甚至有点……无奈的意味。
仿佛炎烈的暴怒,只是对方单方面的、不太讲理的亢奋。
翎澈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又开始被对方的节奏带偏。
他立刻收束心神,眼神更冷,不再纠缠于这个显然得不到正经答案的问题。
“青叶集,醉妖楼,炎虎族长老炎炆提及西边荒漠与奇异石头,你当时在场。”他换了个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作何解释?”
“路过,吃饭,听到了。”寂珩白言简意赅,“石头我捡的,给他了。”她指了指自己,“不是给他,”又指了下翎澈,似乎意指霜阒,“给他了。”
翎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石头给了霜阒?这信息与他从炎炆那里得到的模糊暗示不同。
但他面色不变,继续追问:“何种石头?从何处捡得?霜阒拿去何用?”
“暗红色,不好看,像血痂。荒漠里捡的,具体哪儿忘了。不知道他拿去干嘛,可能觉得好玩?”寂珩白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他说不祥,拿走了。”
每一句都是真话,连起来却像是最拙劣的敷衍。
翎澈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与面对霜阒时不同,霜阒是冷硬地抗拒,而眼前这人,是让你所有的问题都像打在空处。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点出核心:“论坛之上,搅动风云的‘平平无奇三师兄’,是否与你有关?”
寂珩白看着他,眨了眨眼,再次给出那个让炎长老无语凝噎的回答:“我不是。”
“如何证明?”
“证明不了。”寂珩白很坦然,“但你也不是,对吧?大家都证明不了。”
翎澈:“……”
他被这强盗逻辑噎得气息一滞。这人的思路,怎么总是这么……清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罕见的烦躁,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寂珩白那层平淡的皮囊,直视其神魂深处。
“你可知,如今四域之内,有多少双眼睛在寻找‘三师兄’?有多少势力,宁错杀,不放过?”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冰冷的警示,“你行踪诡异,举止反常,屡次卷入是非,即便你真是无辜,也已深陷漩涡。若无合理解释与可靠背景,无人能护你周全。”
这话半是威胁,半是陈述事实。
寂珩白听得很认真,等他说完,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然后,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上了一点纯粹的好奇,看向翎澈额间那道随着他情绪微动而流光溢彩的青色翎羽纹,“你的这个,是真的羽毛,还是长成这样的?”
话题跳跃得毫无征兆,且精准地戳中了某个……算是翎澈私人领域的点。
翎澈周身清冷的气场,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那道翎羽纹,是他青鸾血脉与风灵道体的显化,是他骄傲与力量的象征之一。
平时无人敢如此直接、如此……不带任何敬畏或评判意味地、单纯以“好奇物品”般的语气询问。
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寂珩白却似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某种默认,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继续问道:“颜色会变吗?比如,你生气的时候,或者……刮大风的时候?”
翎澈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又在跳了。刮大风的时候?!这是什么鬼问题!
“……与你无关。”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语气比石室的墙壁还冷硬。
“哦。”寂珩白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不纠缠。
她的目光又从翎澈的额纹,移到了他束起的发丝上,那发色是极深的青,近乎墨黑,但在晶石光线下,隐约有流光转动。
“你的头发,”她又开口了,语气依旧平淡,“也挺好看的。像……嗯,像晚上最深的海水。”
翎澈:“……”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彻底握成了拳。指节微微发白。
这算什么?先是点评炎烈的额纹像“火苗”,现在又来评价他的头发像“海水”?
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身处被审讯境地的自觉?还是说,这又是一种更高明的、扰乱心神的手段?
石室内的空气,因为翎澈骤然降低的气压和寂珩白那不合时宜的“点评”,而变得更加凝滞、古怪。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翎澈像是找到了解脱,立刻道:“进。”
一名青鸾护卫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几碟清爽的酱菜,还有一小碟颜色嫩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
粥是灵谷所熬,糕点似乎用了某种花蜜,虽简单,却透着精致,与这石堡的冷清格格不入。
护卫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对翎澈行礼后,无声退下。
寂珩白的目光,瞬间就被那碟嫩黄色的糕点吸引了。她看看糕点,又看看翎澈。
“给我的?”她确认。
翎澈已经重新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吃。”他吐出一个字,不再看她,转而望向那面巨大的冰墙,冰面上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和身后那个已经伸手去拿糕点的人影。
寂珩白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糕点入口即化,清甜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细细咀嚼,脸上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很快吃完一块,又去拿第二块。
她吃得很专注,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在石室里回荡。
翎澈看着冰墙中她的倒影,看着她那副全然沉浸在食物美味中的样子,心中的疑虑与审视,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纹一圈圈荡开,却始终无法平息,反而更加纷乱。
这个人……太矛盾了。
能在炎烈暴怒的“裂地焚天”起手式下毫发无损(即便有自己打断的因素),面对审讯从容得近乎诡异,言语间时而幼稚可笑,时而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她对力量、对危险、对身份的认知,似乎都与常人迥异。
不是伪装。
翎澈对自己的眼力有自信,至少,他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那是一种更彻底的……异常。
他忽然想起族中一卷极其古老、语焉不详的札记,上面曾提及某些天生“道息近无”的存在,行走世间如梦幻泡影,难以捕捉,难以测度,其命途往往牵连甚广,福祸难料。
眼前这人,会是那种存在吗?
还是说,只是自己想多了?
寂珩白吃完了第三块糕点,又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灵谷的清香熨帖着肠胃。
她喝粥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面冰墙,扫过冰墙中翎澈冷峻的倒影,也扫过冰墙映出的、石室穹顶某些天然形成的、扭曲奇异的石纹。
忽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道石纹上定格了极短暂的一瞬。
那道石纹的走向……很眼熟。非常眼熟。
像她很久以前,在某本垫桌脚的破烂书卷角落里,见过的一个残缺古符的某一笔。
那本书讲的是早已失传的、关于“虚空锚点”与“界域裂隙”的粗浅理论,被她当成怪谈杂记翻过。
而这道石纹,恰好与那个古符中,标示“不稳定裂隙趋向”的那一笔,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那道石纹更深,更古老,像是这座石堡存在之初就天然形成,又或者,是后来被某种力量不经意间“烙印”上去的。
寂珩白垂下眼帘,继续喝粥,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但她的指尖,在粗糙的石碗边缘,极其轻微地,顺着记忆里那个残缺古符的大致轮廓,虚划了半圈。
石室依旧安静,只有她喝粥的细微声响。
冰墙之前,翎澈闭目凝神,似乎入定,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蹙着,仿佛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干扰。
石堡之外,灰白色的山岚无声翻涌,将一切掩埋在朦胧与寂静之中。
那只眼圈带白毛的黑鸟,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在了石堡最高处一根断裂的石笋上,缩着脖子,豆大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下方被岚气笼罩的古老建筑。
更南方,那血色与紫电交织的魔云,似乎又逼近了些许。
http://www.badaoge.org/book/151868/5596871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adaoge.org。笔尖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