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中文 > 科幻小说 > 1988糙汉和小娇妻 > 正文 第三章寒夜·第一次温暖

正文 第三章寒夜·第一次温暖

最新网址:www.badaoge.org
    深夜十点零七分,筒子楼彻底陷入了沉睡。

    白日的喧嚣——孩童追逐的尖叫、主妇唤饭的悠长、收音机里单田芳沙哑的评书、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铿锵——所有这些声音的碎片,此刻都已沉降下去,被一种庞大而均匀的寂静吸收殆尽。只有穿堂风,像不知疲倦的幽灵,在空旷的三楼走廊里游荡,穿过东头晾晒未收的衣物,掠过西头堆积的破旧纸箱,发出忽高忽低的呜咽,搅动着空气中残留的煤烟味、饭菜油气和潮湿抹布的气息。

    许绾绾是被小腹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冰冷给攥醒的。

    那寒意丝丝缕缕,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盘踞不去。她蜷紧了身子,薄被显得格外单薄。手往床边小凳上一摸,触到的暖瓶外壳冰凉,拎起来一掂,轻飘飘的,里头那点白天残留的温水早已耗尽。楼里那套时好时坏的老旧供暖系统,到了这个钟点,基本只剩下一丝游魂般若有若无的暖气,完全抵挡不了倒春寒的深入。

    她静静地躺了几分钟,与体内的寒意对峙。最终,还是败给了越来越清晰的冷颤。坐起身,摸黑穿上袜子,又披上那件最厚的、洗得有些发硬的蓝碎花棉袄,趿拉上布鞋。冰凉的铝皮暖瓶提手,冻得她指尖一缩。

    轻轻拉开203室的房门。

    走廊的声控灯闻声迟钝地亮起两三盏,都是瓦数不足的灯泡,光线昏黄得如同稀释的胆汁,只能勉强驱散门边一小圈黑暗,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被杂物轮廓切割得奇形怪状的浓影。唯一真实的光源与热源,在走廊尽头,那间公用水灶所在的小隔间里。

    她抱着空暖瓶,一步一步走过去。布鞋底摩擦水泥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过分安静的夜里被放大。

    快走到时,她停住了脚步。

    水灶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堵在那里。是陆霆峰。

    他显然刚回来不久,甚至可能还没进过自己204室的门。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工装外套,肩头和后背颜色更深,是被夜露或汗水浸湿的痕迹。裤腿和厚重的劳保鞋上,溅满了已经干涸成灰白色的泥点。他微微弯着腰,侧对着她的方向,正就着水槽边那个冰凉刺骨的自来水龙头,仰头猛灌。

    他没有用任何容器,就那样直接用嘴接住粗大的水柱。水流冲进他嘴里,发出“咕咚、咕咚”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他脖颈上的肌肉绷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消耗体力的渴。多余的水流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流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最后没入敞开的领口,洇湿了一小片里面的棉布背心。几缕黑发被水打湿,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刚从旷野和公路上带回来的寒气,混合着驾驶室特有的机油味、柴油味,还有一种清冽的、属于深夜旷野的风的气息。这团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也弥漫在水灶周围,与炉膛口隐隐透出的那点暗红色微光形成对峙。

    许绾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指抠紧了暖瓶冰凉的提手。

    就在这时,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纯粹是敏锐的直觉,猛地关掉了水流,直起了身。水声骤停,寂静重新涌上。他用小臂蹭了一下下巴和嘴唇上的水渍,转过身来。

    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上,以及她手里那个硕大、空荡、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的铝皮暖瓶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宇间沉积着长途驾驶后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被冷水强行激醒后的、略带冷硬的清醒。额发湿漉,眉骨上那道浅疤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比平日更清晰。他没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询问的声音,只是向前踏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然后,伸出了手。

    那只手,在灯光下,指节粗大突出,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和那道浅白色旧疤历历在目,虎口和指腹覆着厚厚的、颜色发黄的硬茧。

    许绾绾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提手的手指。冰凉的铝制提手离开了她的掌心,落入了那只温热、粗糙、充满力量感的手中。

    他接住暖瓶,转身,拧开了水灶上标记着“热”字的铸铁阀门。

    “嗤——咚、咚、咚……”

    滚烫的热水从铁管里汹涌而出,猛烈地冲击着暖瓶空荡荡的铝皮内胆,发出沉闷而富有质感的巨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回音。白色的蒸汽瞬间升腾起来,像一团浓雾,将他半个身子和她视线的一部分笼罩其中。他的侧脸在氤氲的水汽后变得有些模糊,只有轮廓依旧硬朗。

    他的动作稳定至极,手臂没有丝毫晃动。待到那“咚咚”的注水声变得浑厚,接近瓶口时,他手腕一沉,精准地关掉了阀门。滚烫的水流戛然而止,一滴也未溅出瓶外。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许绾绾微微怔住的事。

    他伸出右手食指,用指腹极快地、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暖瓶口那个湿漉漉的橡胶瓶塞顶部——显然是在试温度。指尖与高温接触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然后,他做了一个更让人意外的动作:他抬起自己左臂,将暖瓶微微倾斜,用自己工装外套的袖口内侧——那部分布料看起来相对干净些,只是洗得发白——开始仔细地擦拭暖瓶外壳。

    因为内外温差,铝皮外壳上凝结了一层细密冰凉的冷凝水珠。他用袖口贴着瓶身,缓缓转动暖瓶,一点点将那些水珠抹去。粗糙的蓝色布料摩擦着光滑的铝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静夜中听得格外分明。他的动作并不轻柔,甚至有些笨拙的用力,但异常认真,直到整个暖瓶外壳都被擦拭得干燥,不再湿滑,只剩下铝皮本身被热水熨烫后的、均匀的温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将暖瓶递还给她。暖瓶提手已被他手上的温度焐热了些许。

    许绾绾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暖瓶外壳的一刹那,温暖而干燥的触感,与出门时那冰冷沉重的记忆截然不同。铝皮将内里滚烫热水的温度温和地传递出来,包裹着她的手指,甚至能感受到水在内胆中微微晃动的、沉甸甸的暖意。

    “陆师傅,麻烦你了。”她抬起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声音在空旷寂静、只有炉膛偶尔发出“噼啪”轻响的走廊里,清晰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短促而低沉,算是回应。随即,他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而是越过她的肩头,投向走廊另一端——她所住的203室门口上方。

    那里,一盏估计只有十五瓦的灯泡,在老旧灯座上苟延残喘,发出极其黯淡昏黄的光晕。那光线微弱得连门前半米的地面都照不真切,更别提驱散走廊的黑暗,仅仅像一个疲倦的、随时会熄灭的提示。

    陆霆峰的眉头,在这一刻,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像技艺精湛的工匠看到一件有明显瑕疵的工具,像经验丰富的司机看到一处危险的路况。那皱眉很短暂,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否定意味。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语气平淡直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这灯不行,明天换。”

    说完,他侧过身,宽厚的肩膀几乎贴到冰冷的水泥墙壁,让出了通往她203室方向的狭窄通道。走廊很窄,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堵沉默的墙,分割了光与暗。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过。

    许绾绾抱着那温暖而沉实的暖瓶,从他让出的空间走过。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那股复杂的气味:浓烈而纯粹的机油味、柴油燃烧后的微呛气息、清寒夜风洗过的冷冽,以及一种更底层的、属于男性体魄的、滚烫汗水蒸发后留下的微咸味道。这些气味强烈而原始,与他刚刚递来的、被擦拭得温暖干爽的暖瓶,构成一种奇特的矛盾,却又因为同出于他手,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统一感。

    她刚走出几步,楼梯口传来了节奏均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对黑暗的楼道极为熟悉,几乎没有停顿。

    一个穿着八九式深蓝色警服常装(肩章和领花在昏光下微微反光)、手提黑色人造革公文包的男人走了上来。他约莫三十二三岁,身姿挺拔,面容端正,眉眼间透着一种经过训练和阅历沉淀下来的沉稳与清明,只是此刻,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熬夜后的疲惫。正是住在二楼的周建国,光明路派出所的民警。

    周建国抬眼,目光习惯性地快速扫过走廊。他先是看到了抱着暖瓶、正往回走的许绾绾,随即,视线便落在了水灶边那个高大的、正准备离开的背影——陆霆峰身上。周建国的目光在陆霆峰沾满泥点的裤腿、被夜露打湿的肩头,以及那股子迥异于普通住户的、风尘仆仆的冷硬气息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许绾绾手里那显然刚灌满的热水暖瓶,经验让他瞬间将眼前的情景串联起来,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

    他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朝陆霆峰所在的方向,友善而稳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令人放松的清晰度,开口打招呼:

    “新邻居?我是周建国,住二楼303,派出所的。有空来家坐坐。”他自我介绍得简洁明了,既表明了身份(警察),也表达了邻里间初步的接纳态度,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陆霆峰闻声,彻底转过身来,正面看向周建国。他的目光在周建国那身深蓝色警服上停留了也许半秒,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只是也点了点头,算是对招呼的回应。他的声音比刚才对许绾绾说话时更低沉些,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微哑:

    “陆霆峰。”

    短短三个字,报上了姓名,再无其他。

    就在这时,周家那扇紧闭的203室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一张围着蓝格子围裙、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额前带着些许汗意的妇人脸庞探了出来,正是周建国的妻子,刘慧。她年纪与周建国相仿,三十岁上下,脸庞圆润,眉眼带着纺织女工特有的麻利劲儿,此刻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和好奇。

    她先是对着门口的丈夫小声说:“老周,回来啦?我听着声儿,谁啊?”目光却已经循着周建国的视线,好奇地投向了走廊里站着的陆霆峰。

    周建国侧了侧身,让自己妻子能看得更清楚些,同时介绍道:“新搬来的邻居,陆师傅,住三楼。”他指了指楼上西头方向。

    刘慧“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表示明白了。她的目光快速而直接地在陆霆峰身上扫过——那高大得几乎要顶到走廊天花板的个头,宽阔得几乎能堵住半个走廊的肩膀,结实如岩石般的手臂轮廓,以及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扑面而来的沉实体格感。她脸上不禁露出一种最直观的、属于家庭主妇的惊叹和对比。

    她下意识地扭回头,对着身边的周建国,用那种夫妻间分享观察的、压低了的、但在这过分安静的深夜里依然能被清晰捕捉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

    “这体格,真结实……瞧着顶咱家俩。”

    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这话可能被当事人听到,略显不好意思地飞快抬眼又瞥了陆霆峰一下,随即目光也扫过抱着暖瓶站在一旁的许绾绾,脸上堆起一个朴实的、略带歉意的笑容,朝他们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赶紧缩回头,“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门。

    周建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淡笑,显然对自己妻子心直口快的性格习以为常。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再次对陆霆峰点了点头,说了声“早点休息”,便提着公文包,转身推开了自家的203室房门。

    就在他开门、侧身进去的一刹那,从他身后敞开的门缝里,清晰地传出了一段激昂又略带沧桑、在当时风靡全国的电视剧片尾曲旋律,伴随着“嗨!哈!”的武术呼喝声: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那是《霍元甲》的片尾曲。这短暂而富有时代感的音乐声浪,猛然撞破走廊沉重的寂静,带来一股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但仅仅持续了两三秒,便随着周建国进屋和房门的关闭,被重新隔绝,戛然而止。

    走廊里,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甚至因为那短暂声音的对比,显得更加空旷和安静。炉膛里煤块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陆霆峰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可以被解读的表情。他没再看站在不远处的许绾绾,仿佛刚才周建国夫妇的出现和话语,只是夜风拂过的一阵微澜。他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走廊西头自己那间204室走去。他的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响起,沉稳,均匀,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他个人的节奏感,一步步融入前方更深的黑暗里。

    204室的门被打开,他侧身进去,身影消失。门被关上,发出并不响亮却干脆的“咔嗒”一声。

    整条三楼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东头两三盏昏黄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新的声响触发,开始逐一熄灭。最后,只有许绾绾203室门口那盏瓦数最低、光线最黯淡的灯泡,还顽强地亮着那一点可怜的光晕,照着门前一小块冰冷的水泥地,和她怀里那个温暖的、沉甸甸的铝皮暖瓶。

    许绾绾站在原地,又静立了几秒钟。怀里暖瓶传递出的温热,透过棉袄,一点点熨帖着方才被寒意侵袭的小腹。她最后看了一眼西头204室那扇紧闭的、没有任何光线透出的木门,然后转身,推开了自己203室的门。

    屋内一片漆黑,比走廊更冷。但她抱着那个暖瓶,像抱着一小团偷来的、实实在在的暖源。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春寒料峭的深夜,星月无光。

    而在这座陈旧筒子楼的三楼走廊尽头,由一双沉默粗糙的手灌满、又仔细擦拭干的这一瓶热水,却在这个寒夜里,成为了第一份清晰可触的、陌生的温暖。至于那句不容置疑的“明天换灯”,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要等到天明才会慢慢显现。
  http://www.badaoge.org/book/151889/559711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adaoge.org。笔尖中文手机版阅读网址: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