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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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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

    起初是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声音细碎。到了傍晚,便成了绵密不绝的雨幕,将窗外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蓝色。城市华灯初上,那些灯火在雨水中晕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不真切的梦境。

    沈静渊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正在处理一条鲈鱼。刀锋贴着鱼骨,平稳地划过,分离出完整的鱼肉。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迟疑。鱼片被切成均匀的薄片,码在盘子里,淋上料酒、姜汁和少许盐,静静地腌制。

    她在准备今晚的家宴。周屿母亲上周末提到的“商量点事”,定在了今晚,地点就在他们这个小家。周屿的父母会来,据说他那位在银行做到副行长的姑姑也可能过来。

    这阵仗,不像“商量”,更像“会审”。

    汤锅里炖着虫草花鸡汤,小火,已经煨了两个小时,香气一丝丝逸出来。另一个灶上,红烧肉的汤汁正咕嘟着浓稠的泡泡。她还准备了几样清爽的时蔬,和一道颇费工夫的蟹粉豆腐。

    林韵下午来过电话,语气里带着担忧:“囡囡,需要妈妈过来帮忙吗?或者,晚上要不要我和你爸爸也过去?”沈静渊拒绝了。她不想让父母看到她可能面临的难堪,更不愿让他们搅进这潭她自己选择的浑水里。

    “妈,我能处理。”她当时这样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信了。

    准备好所有食材,只等下锅快炒或蒸制,她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十分。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解下围裙,洗净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进书房,而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雨还在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扭曲了外面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周末。那时她还在读高中,在家里的书房,和父亲进行一场关于“电车难题”的辩论。她坚持认为存在一种基于程序正义的最优解,而父亲则指出,法律在极端情境下的无力,恰恰彰显了伦理本身的复杂性。辩论没有结果,但那种纯粹思维碰撞带来的兴奋感,持续了很久。

    后来,母亲端进来两碗酒酿圆子,笑着打断他们:“两位大法官,先补充点能量再继续断案吧?”

    那种氛围,温暖,明亮,充满智力上的尊重与亲密。

    而现在,她站在这个精心布置却感受不到温度的公寓里,为一个可能审判她未来生活的“家庭会议”准备晚餐。她所学的逻辑、她擅长的辩驳、她曾引以为傲的理性,在这里,似乎都即将沦为被评估、被挑剔、被用来论证她“不切实际”的注脚。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周屿回来了,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甜品盒子。“我姑让带的,说是米其林餐厅的招牌。”他把盒子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厨房井然有序的准备,语气轻松了些,“都准备好了?我爸妈他们快到了。”

    “嗯。”沈静渊转过身,“你姑姑确定来吗?”

    “来。她今晚正好有空。”周屿脱下外套,随口道,“我姑那人,眼光高,说话也直。要是她说了什么,你别太在意。”

    “知道了。”

    别太在意。这是周屿对她最常说的安慰,也是最无效的安慰。它预设了对方行为的合理性,以及她承受的必然性。

    六点刚过,门铃响了。

    周屿的父母,还有那位周姑姑,一同抵达。周母一进门,目光就习惯性地开始巡视,看到窗明几净,餐桌布置得体,餐椅甚至按人数和可能的主次位置摆放好了,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周父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而那位周姑姑——周敏,穿着一身得体的香云纱改良旗袍,外搭羊绒开衫,妆容精致,手腕上一块百达翡丽的鹦鹉螺腕表不经意地露出来。她打量沈静渊的目光,像在评估一份有待核实的资产报表。

    “小沈,辛苦你了,做这么一大桌子菜。”周敏开口,声音是经过修饰的柔和,但语调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客气。

    “姑姑客气了,应该的。”沈静渊微微颔首,礼节周全,不卑不亢。

    寒暄落座。鸡汤先上桌,汤色清亮,香气扑鼻。周母尝了一口,连声称赞:“静渊这手艺是真好,比外面饭店的强多了。”

    周敏小口喝着,微笑:“是啊,现在年轻人会做饭的不多了。小沈能把小屿照顾得这么好,也是功劳一件。”

    话题似乎朝着和睦的方向发展。但沈静渊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她太清楚,褒奖之后,往往才是真正的议题。

    果然,几道主菜上过,气氛渐渐热络后,周父清了清嗓子,放下了筷子。

    “静渊啊,”他开口,用的是长辈语重心长的语气,“今天呢,我们过来,一是看看你们,二来,也是想跟你和小屿商量一下你们以后的事情。”

    沈静渊抬起眼,安静地看向他。

    周屿在一旁,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吭声。

    “你看,你和小屿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感情一直不错。”周父缓缓说道,“小屿呢,现在工作也稳定了,在公司算是骨干,前景是看好的。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一下结婚,安定下来了。”

    周母接过话头,语气更急切些:“就是啊,静渊。我们做父母的,就盼着你们好。房子呢,虽然不大,但你们也住习惯了。要是结婚,我们两边家里再帮衬点,换个大点的也不是不行。关键是,你们得先把日子规划起来。”

    沈静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她知道,重点要来了。

    周敏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地加入了对话:“小沈,我听小屿说,你还在准备公务员考试?真是有毅力。”她话锋一转,“不过,有些话,姑姑可能说得直接点,但也是为你们考虑。这考公呢,就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确定性太大。你把最好的几年时光都押在这上面,万一……我是说万一一直没能如愿,对你自己,对小屿,对你们未来的家庭,都是个很大的负担。”

    餐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周敏的目光落在沈静渊脸上,带着一种剖析的意味:“小沈,你是名牌大学法学硕士,底子很好。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一条路呢?以你的学历和能力,如果早点进入社会,无论是去企业做法务,还是去律所,现在应该也有不错的发展了。时间就是机会成本啊。”

    周屿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姑,静渊她……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要和现实结合。”周敏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小屿,你现在是上升期,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后盾,一个能和你一起分担家庭责任,甚至能在事业上给你一些助力的伴侣。我不是说小沈不好,她贤惠,懂事,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很难得。但婚姻是两个人组建一个团队,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雨。如果团队里一个人始终处于……嗯,不确定的状态,另一个人就会很累,这个团队也很难走远。”

    她的话,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剥开了温情脉脉的表面,露出内里残酷的利益计算。每一句都站在“为你们好”“现实考量”的制高点上,让人难以反驳,尤其是,当沈静渊自己目前确实没有“成功”来证明自己这条路的价值时。

    周母连忙打圆场:“他姑说得是有道理,但静渊也一直在努力嘛……静渊,你看,要不咱们也想想别的出路?比如,先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做着,一边工作一边考,或者像他姑说的,去企业试试?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行的。”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静渊身上。期待,劝说,审视,还有周屿眼中那复杂的、混合着压力与一丝逃避的神色。

    沈静渊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了。指甲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帮助她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想起父亲的话:“任何选择都有代价。”

    她也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两个字:“破局”。

    此刻,就是代价显现的时刻,也是破局必须开始的时刻。只是她没想到,这局破得如此被动,如此难堪。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在座的所有人。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过多的波澜。

    “阿姨,叔叔,姑姑,”她的声音清晰,稳定,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静,“谢谢你们的关心和建议。我明白你们的顾虑。”

    她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周屿,看到他下意识避开了对视。

    “关于我和周屿的未来,关于我的职业选择,”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却带着某种斩断退路般的决心,“我想,这首先是我个人的事情。我需要一些时间,重新思考,并做出决定。”

    她没有说“我们的决定”,而是“我个人的事情”和“我的决定”。

    周敏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回应。周父周母则愣了一下。周屿猛地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慌乱。

    “静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母急道。

    “我的意思是,”沈静渊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我需要暂停一下。暂停现在的生活节奏,暂停关于结婚的讨论,也暂停……这种不断被评估和规划的状态。”

    她看了一眼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以及神色各异的众人,微微欠身:“抱歉,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你们慢用。”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离开了餐厅。背影挺直,脚步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餐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彻底淹没。

    周屿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忽然觉得无比刺眼。这些菜,每一道都花足了心思,就像沈静渊为这个“家”付出的每一天。而他们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这些付出,标上一个“不够”的价签。

    周敏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沈静渊走回自己的书房,关上门。没有开灯,她就站在黑暗中,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的议论声,还有周屿有些急躁的辩解。

    很奇怪,她没有哭,也没有觉得多么愤怒。反而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像暴风雨中心诡异的安宁。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那些晕开的灯光,此刻在她眼中,不再像虚幻的梦,而像被洗净后,等待重新清晰显影的底片。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说出“暂停”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碎裂了。她和周屿之间那根早已布满裂痕的纽带,她和这个“家”之间那勉强维持的平衡。

    裂痕既生,唯有两种结局:破碎,或沿着裂痕彻底分开,展露出内里截然不同的质地。

    她伸出手指,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冰凉触感直达心底。

    指尖划过的地方,水痕蜿蜒,像是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全新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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