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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自古就是个销金窟,而这销金巷里的“千金笑赌坊”,无疑是这销金窟顶上最扎眼、最要命的那一朵罂粟花。
赌坊门脸不小,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黑漆烫金的牌匾据说是前朝大儒的手笔,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股子跟这里八字不合的酸腐气。可门口那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却被哪个缺德的用朱砂点了睛,咧着个大嘴笑得邪性,仿佛在嘲笑每一个妄图走进去发财的蠢货。
戌时刚至,赌坊里头早已跟烧开的水似的,人声鼎沸。
第一进院的散厅,堪称牛鬼蛇神展览馆。袒胸露怀的江湖莽夫输红了眼,一巴掌拍在桌上,唾沫星子喷得比骰子还远;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哥,左拥右抱,随手丢出一沓银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仿佛那不是钱,是擦屁股都嫌硬的草纸。更多的是些面黄肌瘦的穷哈哈,揣着身上最后几枚铜板,哆哆嗦嗦地往人堆里挤,眼神里全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疯狂。
空气里混着龙涎香、胭脂粉、汗臭和贪婪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血管里像是跑起了马。骰子撞碗的脆响,牌九倒下的哗啦声,庄家拖着长音的唱注,赌徒们的狂笑和哀嚎,汇成了一首乱七八糟却又无比和谐的魔音,勾着所有人的魂儿。
林寒就是被这魔音灌脑的倒霉蛋之一。
三天前坠崖,被明镜先生用命换回一条生路,在海里狗刨了一整夜,才被艘南洋商船捞了起来。船主看他虽然狼狈,但眼神还算有光,便留他在船上当个杂役。这不,刚在钱塘下了船,怀里揣着那块滚烫的翻江令、冰冷的龙泉铁令,以及司徒宝那老疯子留下的字条,几经打听,就摸到了这个鬼地方。
漕帮的兄弟,惨死的护卫,先生决绝的背影……一幕幕在脑子里闪,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石壁上的血书,已经把他跟四十年前的旧案彻底捆死。
本以为只是来探个路,找个线索,谁知一脚踏进来,跟掉进妖精洞没两样。这里的纸醉金迷和癫狂,是他过去在码头讨生活时想都不敢想的画面。林寒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两块令牌攥得更紧了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颗石子沉入水底,悄无声息地汇入人群。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大厅中央,那张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赌桌吸引了。
一张“大小”赌台,最简单,也最刺激。可此刻,赌台周围却静得出奇,无数双眼睛,带着敬畏、嫉妒和贪婪,死死地钉在赌桌一侧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宝蓝色锦袍,头戴嵌玉紫金冠,长得确实人模狗样。可那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狂傲,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看谁都像是看路边的野狗。
他身前,银票和金元宝堆成了一座小山,少说也有几万两。
“张……张九重公子,您……还押吗?”坐庄的胖管事,四十多岁,脑门上的汗跟下雨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九重,铁衣门的少主,近来在钱塘江一带风头正劲。
“废话!”张九重眼皮一掀,懒洋洋地从钱堆里推出厚厚一沓银票,随手丢在“大”字上,“本公子今晚手气旺得发烫,不把你们这‘千金笑’赢成‘万金哭’,都对不起我这身好运气!”
一万两!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把押一万两!这是什么概念?钱塘首富来了也得掂量掂量!
林寒挤在人群里,心里也是一咯噔。他认得这家伙,不就是那天在码头跟沧浪帮叫板的铁衣门头头么?那天还只是盛气凌人,今天简直是嚣张到无法无天了。
胖管事脸都白了,颤颤巍巍地拿起骰盅,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那三颗象牙骰子摇得哗啦作响,好像摇的不是骰子,是他的命。
“开!开!开!”
赌徒们的情绪被彻底引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嘶吼,比自己下注还紧张。
“砰”的一声,骰盅扣死在桌上。
胖管事哆哆嗦嗦地伸出肥手,一寸一寸,掀开了骰盅。
全场呼吸骤停。
“六、六、五!十七点!大!”
死寂,持续了整整一秒。
紧接着,人群如同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
“又中了!老天爷!真他娘的中了!”
“赌神!这是赌神下凡了吧!连赢三十六把啊!”
“铁衣门……铁衣门的功夫还能用在赌桌上?这也太逆天了!”
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和奉承,张九重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猛虎。
“怎么?没钱赔了?还是说,你们这赌坊,不敢再开了?”
胖管事腿一软,差点没跪地上。他心里清楚,再让这张九重玩下去,别说这个月的盈利,连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人群外悠悠传来。
“张公子好手段,只是不知,这听声辨位的绝技,若是碰上真正的行家,还能有几分把握?”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冰锤,瞬间砸碎了全场的狂热。
众人齐刷刷回头,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白衣女子,手持碧玉长箫,缓缓走来。她身段窈窕,眉目如画,一身白衣在赌场污浊的灯火下,竟流转着清冷的光辉,像是走错了片场的月宫仙子。
可她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冰,深得像海,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林寒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狂喜直冲天灵盖。
苏枕雪!
沧浪帮主,苏枕雪!她怎么也在这里!
张九重见到来人,脸上的轻佻和倨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艳、忌惮与敌意交织的复杂眼神。
“我当是谁,原来是沧浪帮的苏帮主。”张九重语带讥讽,“苏帮主不在你的岛上数钱,跑来我这等腌臢地方,是想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苏枕雪径直走到赌桌前,根本没搭理他的垃圾话,目光落在桌上那三颗象牙骰子上,淡淡开口:“小女子只是手痒,想向张公子讨教一二。不知可否,也让小女子押上一把?”
胖管事一看这架势,像是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连忙点头哈腰:“苏帮主肯赏光,小店蓬荜生辉!请,您请!”
张九重双眉一挑,冷笑一声:“苏帮主有雅兴,张某奉陪到底。就是不知道,苏帮主打算怎么个玩法?”
“不玩大的。”苏枕雪从袖中摸出一枚鸽卵大小的珍珠,那珍珠在灯下散发着七彩流光,一看就是稀世珍宝“东海月明珠”。
“就用此珠,押一局。”苏枕雪素手轻抬,将珍珠轻轻放在赌桌中央,既没押大,也没押小,而是放在了大小之间的分界线上。
所有人都看懵了。
这是什么操作?押中间?
“苏帮主,这……”胖管事也傻眼了。
“我这一局,不赌大小。”苏枕雪的目光终于从骰子移开,直视张九重,清冷如水,“我赌,下一把开出的点数,既非奇,也非偶。”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啥玩意?既非奇也非偶?这女人疯了吧?”
“骰子点数加起来,不是单数就是双数,哪有第三种可能?”
“我看是来捣乱的!长得漂亮脑子却不好使!”
张九重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了。
他死死盯着苏枕雪,眼中透出惊疑不定。
林寒站在人堆里,也是满头雾水。但他见识过明镜先生的鬼神手段,知道这些大佬做事不能用常理揣度。苏枕雪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苏帮主真会说笑。”张九重干笑两声,强行挽尊,“骰子就那么几个数,还能开出花来不成?莫非苏帮主的算学,是体育先生教的?”
苏枕雪不为所动,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体育先生是谁,小女子不知。我只知,凡事有常理,便有例外。寻常的骰子,在寻常人手里,自然只有奇偶之分。可若是这骰子里灌了水银,又被身负上乘内功的高手来摇,那这或然,可就成了必然。”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苏枕雪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割在张九重的脸上。
“铁衣门的混元铁衣功,练到第七重,便可内力外放,隔空御物。张公子以精纯内力,辅以毫厘不差的算计,让那三颗特制的骰子在骰盅内随心而动,想要几点,便有几点。这手段,确实高明。”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向那个早已汗流浃背的庄家。
“可惜,你算准了骰子,却算错了人心。你可知,你每赢一把,这位庄家都会按照约定,用他那涂了特制香料的手指,在骰盅边缘不着痕迹地抹一下。你听的是骰子声,闻的,却是这香气的浓淡。香气浓一分,你便知庄家要你赢;淡一分,你便知要输。如此里应外合,堪称天衣无缝。”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赌坊大厅里炸响!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张九重、庄家和苏枕雪之间来回扫射,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再到恍然大悟!
我靠!原来是出老千!
这他妈哪是赌神,分明是骗神啊!
那庄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九重的脸色,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黑得像锅底。他想不通,自己这套连门中长老都未必清楚的绝密千术,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眼看穿的?!
“你……你血口喷人!”张九重又惊又怒,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那张厚重的花梨木赌桌应声爆裂,木屑漫天!
“苏枕雪!我敬你是条汉子,才让你三分!你竟敢当众污我铁衣门清誉!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张九重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直取苏枕雪的咽喉!
这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周围赌徒吓得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生怕被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苏枕雪面对这雷霆一击,竟是不闪不避,神色依旧平静如初。只在爪风及体的刹那,将手中玉箫轻轻向前一递。
那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格挡,倒像是在递一枝桃花。
“叮!”
箫头与指尖精准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张九重只觉一股阴柔却浩瀚如海的内力自箫头涌来,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铁爪功,竟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弭无形。一股更强的反震之力紧随而至,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大步,才狼狈地站稳。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女人,看着跟纸糊的似的,内力竟浑厚到这种地步!
“铁衣门以刚猛见长,固然霸道。却不知,过刚易折,唯有刚柔并济,方为武学大道。”苏枕雪持箫而立,衣袂无风自动,淡淡说道。
“放你的屁!”张九重怒吼一声,感觉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他狂啸着展开双臂,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华贵的锦袍被内力鼓荡得猎猎作响。
“看我‘铁锁横江’!”
他双臂一合,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熊,朝着苏枕雪猛冲过来。这一招是铁衣门的护身绝学,撞实了,一堵墙都得给你开个窟窿。
与此同时,赌坊四周,也猛地窜出数十名手持朴刀的黑衣大汉,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悍,竟全是练家子。他们二话不说,结成阵势,瞬间将苏枕雪团团围住,摆明了是要跟张九重联手,把她弄死在这。
“霹雳堂的人?”苏枕雪美眸一寒。
这千金笑赌坊,背后的靠山竟是江湖上以制造火器闻名的霹雳堂。
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
林寒在人群里急得脑门冒汗。苏枕雪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何况还有一个横练功夫夸张的张九重。
他想上去帮忙,可就自己这两下子,上去不够人家一拳打的。
怎么办?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碗和酒水,一个念头猛地跳了出来。
莫问宗师教的“观潮”心法瞬间在心中流转。混乱的战场,涌动的人流,闪烁的刀光,在他眼中竟渐渐化作了一片狂暴的潮汐!
他看到了一个破绽!一个霹雳堂刀手正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一刀劈向苏枕雪的侧腰,而苏枕雪的注意力全在正面的张九重身上。
就是现在!
林寒不再犹豫,闪电般抄起地上一个还剩半碗酒的酒碗,手腕一抖,那半碗酒便化作一道精准的水箭,不偏不倚,正中那刀手的面门!
这招纯粹是他在码头打架练出的下三滥技巧,没半点内力,全靠手腕巧劲。
那刀手哪想到旁边还有人放冷箭,眼前一花,下意识闭眼偏头。就这么一耽搁,苏枕雪已经察觉到了偷袭,玉箫反手一点,正中刀手手腕“曲池穴”,那人惨叫一声,长刀脱手。
“干得漂亮!”苏枕雪向林寒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林寒心中一喜,正要再找机会,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猛地从二楼传来。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瞎了一只眼睛的独眼龙大汉,带着上百名手持火铳、腰挂霹雳子的精锐,从楼上冲了下来,将场中所有人团团围住。
“在我霹雳堂的地盘上撒野,问过我独眼龙手里的家伙没有!”独眼龙堂主声如洪钟,煞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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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雪和张九重各自罢手,神情凝重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火铳这玩意儿,在江湖上可是禁忌,威力巨大,防不胜防,就算是一流高手,被几十把火铳指着,也得头皮发麻。
三方势力,瞬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空气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独眼龙刚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立个威风。
“轰——!!!!!”
一声比刚才张九重拍碎桌子响亮一百倍、一千倍的惊天巨响,猛地从赌坊后院传来!
整个赌坊,不,是整条销金巷,都在这声巨响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强大的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后院席卷而来!赌坊的墙壁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粉碎,无数赌徒、帮众被这股气浪掀得飞起,像滚地葫芦一样撞在墙上、柱子上,惨叫声、骨裂声响成一片!
林寒离得最近,只觉得像被一头史前巨兽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一闷,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一根断裂的房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火光冲天,将半个钱塘的夜空都映成了白昼!
这……这他妈的是什么威力?!
所有人都被炸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浑身是火的霹-雳堂弟子,像个鬼一样从后院的火海里爬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冲着独眼龙惨嚎:
“堂……堂主!不好了!地窖……地窖里的‘神机炮’……被引爆了!”
神机炮!
那可是连官府都视若珍宝,轻易不动用的攻城利器!
独眼龙那只独眼里,瞬间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惊恐。
爆炸的威力,将后院的地窖炸开了一个直通地底暗河的巨大窟窿。借着火光,苏枕雪目光如电,在那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船只残骸中,敏锐地发现了一块尚未完全烧毁的柚木船板。
船板上,一个形如大象的奇异徽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是暹罗王室的万象徽记!”苏枕雪心头剧震,扭头看向林寒,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铁衣门和霹-雳堂,竟然在走私暹罗的军火!”
林寒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
码头的仇杀,碧血营的冤案,现在又扯上了海外王室的军火走私……这背后,到底藏着一张多么巨大、多么恐怖的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锣声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飞速传来。
“镇海司办案!所有人不许动!”
官兵来了!
“走!”
苏枕雪当机立断,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林寒,对着角落里一个同样被爆炸惊得魂飞魄散的沧浪帮弟子低喝一声:“开密道!”
那弟子如梦初醒,在一处假山石壁上飞快地拍打了数下,石壁轰然洞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苏枕雪拉着林寒,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二人刚一进密道,身后,又是数道黑影闪过,竟是那疯和尚晦明也跟着钻了进来。
“阿弥陀佛,等等洒家,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三人身影消失的瞬间,石壁缓缓合拢。
林寒跟着二人在黑暗的密道中亡命飞奔,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赌坊的激战,癫狂的张九重,霹雳堂的火器,以及那神秘的暹罗货船……他意识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隐藏的秘密和杀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见底。
而千金笑赌坊的一场风波,仅仅是揭开了这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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