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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妖氛弥漫。
自龙泉谷一役,莫问大师以身殉剑,终为天下苍生铸成那一柄承载着无尽希望与悲怆的护生之兵——“沧海”,已是三日之后。
东海之滨,定海卫。
这座曾在倭寇铁蹄与镇海司酷吏双重压迫下**的雄关,如今,已然化作了整个中原大地对抗灭世天灾的最前沿。昔日繁华的港口被彻底改造,无数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地停泊在港湾之内,桅杆如林,遮天蔽日。那景象,远比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舰队,更为壮观,也更为悲凉。
这,便是“抗蛟同盟”的全部家当。
舰队的构成,驳杂到了极点。
居于中央的,是俞大猷与戚继光麾下仅存的数百艘水师主力战船。这些福船与广船,船身遍布刀痕箭孔,桅杆上还残留着被炮火熏黑的印记,如同一位位身经百战、沉默刚毅的老兵。船上的每一名官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精锐,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江湖道义,却知晓何为守土卫国,马革裹尸。他们的眼中,没有对神魔的敬畏,只有对脚下这片土地,最炽热的忠诚。
围绕着水师战船的,是来自各大江湖门派的楼船与快艇。武当的“真武号”,船体漆黑,线条流畅,船头悬挂着太极八卦图,自有一股仙风道骨。少林的“伏魔舟”,通体由坚逾精钢的铁桦木打造,船舷两侧加装了厚重的铁甲,如同一座移动的水上堡垒,充满了金刚怒目般的威严。峨眉的“凌云舫”,船身洁白,轻盈迅捷,船上弟子皆是白衣佩剑的女冠,为这片肃杀的水域,平添了几分清丽与决绝。
丐帮的船只最为奇特,那是一艘艘由无数破旧渔船、商船拼接改造而成的“百衲船”,船上旗幡招展,挂着各式各样的酒葫芦与打狗棒,看似乌合之众,然船上那些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一个个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是这支庞大舰队的眼睛与耳朵,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探查。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被蛟皇掀起的巨浪摧毁了家园,自发前来投效的沿海渔民、船工。他们的船最小,最破,甚至连一面像样的旗帜都扯不起来。他们没有精深的武功,没有坚固的船只,他们有的,只是一双双被国仇家恨烧得通红的眼睛,和一颗颗愿与那毁家灭国的妖魔,同归于尽的,复仇之心。
朝廷水师、江湖豪杰、贩夫走卒……
这数千艘船只,这数万条汉子,便组成了这支史无前例,也注定后无来者的“八荒联军”。一面绣着“八荒聚义”四个大字的残破战旗,与大明的龙旗并排,高高飘扬在旗舰“镇海号”的主桅杆之上,迎着那腥咸的海风,猎猎作响。
然而,与这番壮观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笼罩在整支舰队上空,那如同实质般沉重、令人窒息的,绝望。
自武当歃血为盟以来,已是半月。这半月之中,东海之上的那尊“雷电魔塔”,愈发凝实,愈发可怖。它就像一颗巨大的、正在缓缓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引得天地变色,海潮逆流。
无数斥候船只,一去不返。偶尔有侥幸逃回来的,船上的斥候也早已被那股神魂冲击,震得疯疯癫癫,口中只是反复念叨着“天罚……是天罚……”,不出三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恐惧,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舰队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旗舰“镇海号”的议事大厅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厅内,汇集了这支联军所有的核心人物。主位之上,坐着俞大猷与戚继光。这两位大明军神,此刻皆是面沉如水,眉头紧锁,那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在这毁天灭地的绝对伟力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下首处,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少林方丈天鸣禅师,丐帮帮主洪日庆,峨眉掌门静玄师太,崆峒五老……这些跺一跺脚便能让整个中原武林抖三抖的绝顶宗师,此刻尽皆沉默不语,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凝重与无力。
“诸位,”良久,还是俞大猷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ify的沉寂。他那沙哑的声音,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半月以来,我军派出斥候三百一十二名,皆是我水师与各派精英。然,无一人能靠近那魔塔百里之内。所有靠近者,皆在瞬间,船毁人亡,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寻回。根据侥幸生还者带回的零星情报,那魔塔之外,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法域’。任何进入此域的生灵,都会被瞬间抹去。”
戚继光接着说道:“我曾与冲虚道长合力,以军中神机弩,发射特制的破甲巨箭,辅以道长注入的纯阳剑气。然,那足以洞穿三尺铁甲的巨箭,在飞入那片空域之后,便如冰雪消融,凭空消失,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众人的心湖之中,激起一片绝望的冰凉。
连试探都做不到。
这仗,还怎么打?
“阿弥陀佛。”天鸣方丈低宣一声佛号,“老衲曾于定海卫最高处的观澜塔顶,遥遥感应。那魔塔所散发出的,非是内力,非是妖气,而是一种更为本源的、纯粹的‘法则’之力。在那法则面前,我等苦修一生的所谓内功,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江海,不堪一击。”
“他奶奶的!”洪日庆狠狠一拍桌子,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暴躁与烦闷,“说来说去,就是打不过呗?那咱们还聚在这里干嘛?等着那泥鳅精把海水灌到咱们嘴里,大家一道儿淹死,岂不痛快?!”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愈发压抑。
是啊,打不过,逃不掉。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未必。”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自角落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枕雪一袭白衣,雪发飞扬,正静静地立于那副巨大的海图之前。她的身旁,林寒一袭青衫,手按剑柄,渊渟岳峙。
这半月来,他们二人自龙泉谷归来后,便一直沉默不L语,只是日复一日地,在那无人打扰的静室之中,闭关调息。他们亲眼见证了莫问大师的以身殉剑,那份悲恸与责任,化作了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他们年轻的肩上,也让他们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蜕变。
此刻的苏枕雪,眉宇间已不见了少女的青涩,那双清冷的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她虽只是静静地站着,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与气度。
而林寒,则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剑,所有的锋芒尽数内敛。他体内的蛟龙之力,在与苏枕雪的龙血之力生死交融,又经“沧海”神剑的调和之后,已不再是那狂暴的怒涛,而是化作了深不可测的、包容万物的渊海。看似平静,实则蕴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伟力。
“盟主,此话怎讲?”冲虚道长看着眼前这对已然脱胎换骨的璧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希望。
苏枕雪缓缓转身,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愁眉不展的宗师,声音清越,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蛟皇虽强,却并非无懈可击。它如今,不过是一团由怨念凝聚而成的魂体,尚未拥有真正的肉身。它的力量之源,便是那座雷电魔塔。而那魔塔的核心,便是它那双能够扭曲现实、污染人心的,血色龙瞳!”
“只要能毁去那双眼睛,便能重创其根本,打破那层无敌的‘法域’!为我等大军,创造出一线胜机!”
“毁去眼睛?”洪日庆嗤笑一声,“小女娃,你说的轻巧。那玩意儿挂在天上,比他娘的太阳还大,咱们连边都摸不着,拿什么去毁?”
“以‘道’,破‘道’。”苏枕雪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她缓缓地,将那柄被层层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事,解了开来。
当那柄名为“沧海”的神剑,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时。
整个议事大厅,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柄怎样的剑啊!
它静静地躺在剑鞘之中,却仿佛拥有生命。剑身的一面,深邃如墨,其上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缓缓流转,散发着至阴至寒的太古气息;而剑身的另一面,则璀璨如金,其上仿佛有真龙在烈日中翱翔,燃烧着至刚至阳的创生之火。
阴与阳,生与死,毁灭与创造,在这柄剑上,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的统一!
剑格之上,那个古朴的“问”字,仿佛凝聚了一代铸剑宗师毕生的执着与不甘,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光芒,仅仅是看着,便让人心中那份因恐惧而生的躁动,平复了许多。
“此剑,名曰‘沧海’。乃是莫问先生,以毕生心血,以我与林寒二人的神魂精血,更以他自身不灭之匠魂,铸炼而成。”苏枕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怆与敬意,“它,已非凡兵,而是承载着‘守护’之道的,护生之器!”
她与林寒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锵——!!!!!”
一声清越高亢、仿佛能斩破九天星辰的龙吟,自剑鞘之中,轰然爆发!
那声音,并非实体,却如同一道无形的、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
厅内众人,只觉那股压在心头数日,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与阴霾,竟是在这声剑鸣之中,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灵魂深处涌起的,久违的战栗与豪情!
就连旗舰之外,那些正在为前途而忧心忡忡的将士与江湖客,也在这声剑鸣之中,齐齐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一剑鸣,而万军振!
这是何等的神威!
“我与林寒,愿以此剑,组成‘斩龙’先锋!”苏枕雪的声音,掷地有声,“由司徒前辈驾舟,我二人联手,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斩其龙瞳!”
“此去,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已然被这神剑之威与二人决死之意所深深震撼的宗师,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等走后,这数万弟兄,这大明海疆,便托付于诸位了!诸位,可敢与我二人,共赌这一把?”
满室死寂。
良久,良久。
“啪!”
洪日庆猛地一拍大腿,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的眼中,此刻已是神光湛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狂热!
“好!好一个以道破道!好一个斩龙先锋!”他仰天大笑,笑声豪迈,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快意,“他奶奶的,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与其窝窝囊囊地等着被淹死,不如跟着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这把,老叫花子我赌了!我丐帮数十万弟子,愿为先锋,为你们,杀开一条血路!”
“阿弥陀佛!”天鸣方丈亦是缓缓起身,那张枯槁的老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久违的、如同金刚怒目般的峥嵘与血性,“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战,若能为天下苍生换来一线生机,我少林千年基业,便是尽数折损于此,又有何妨?老衲,愿以这百八十斤枯骨,为二位,敲响那降魔的法钟!”
“我武当,愿往!”
“我峨眉,愿往!”
“我崆峒……”
一时间,群情激奋!压抑了半月之久的恐惧与憋屈,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与神魔一战的滔天豪情!
是啊,他们是江湖人!
他们或许自私,或许凉薄,或许曾为了一本秘籍、一句虚名而争得头破血流。
但他们的骨子里,终究还流淌着那份属于侠者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血性与骄傲!
戚继光与俞大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属于军人的,决死之志。
戚继光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将身前的海图,劈为两半!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洪亮如雷,传遍了整艘旗舰,传到了舰队的每一个角落!
“升帆!拔锚!”
“目标,东海魔塔!”
“此战,有进无退!不破魔塔,誓不回还!”
“凡我大明将士,凡我炎黄子孙,愿随我戚继光……共赴国难者——”
“战!!”
“战!!”
“战!!!!”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自数千艘船只之上,同时爆发!那声音,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竟是将那笼罩在东海之上的血色妖氛,都冲淡了三分!
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旗舰“镇海号”率先拔锚,巨大的船身缓缓调转方向,那面绣着“戚”字的帅旗,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迎着东方的黑暗,悍然展开!
紧接着,是武当的“真武号”,少林的“伏魔舟”,丐帮的“百衲船”……
一艘,十艘,百艘,千艘!
成千上万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依次驶出港湾,汇入那片波涛诡谲的血色大洋,组成一个巨大无朋的、决死冲锋的阵型!
舰队的最前方,是一艘通体漆黑、造型奇特、快如鬼魅的小船。
“墨蛟号”。
司徒宝一手掌舵,一手拎着酒葫芦,口中哼着不着调的俚词小曲,在那万顷波涛之中,如履平地,一马当先。
在他身后,林寒与苏枕雪并肩而立。
海风吹拂着少女的满头雪发,吹起了少年那被鲜血浸染过的青色衣袂。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沧海”神剑,拄于甲板之上,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遥远的海天尽头,那座如同神魔般,盘踞于天地之间的,雷电魔塔。
他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是锦绣河山。
他们的身前,是无尽深渊,是九死一生。
这一去,或许便是碧落黄泉,再无归期。
然,身后既是天下苍生,此身,便再无后退半步之理。
万舸赴东海,惊涛裂苍穹。
一曲属于凡人,属于英雄的,荡气回肠的悲壮战歌,就在这片被神魔所遗弃的大海之上,悍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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