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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焦芳的轿子在从人簇拥下离开胡同,王鏊不禁松了口气,拱手向初次见面的苏录致谢道:“多谢弘之出手解围,让你看笑话了。”
“老师言重了,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苏录忙作揖还礼道:“再者老师是谦谦君子,如何应付此等不讲体面的恶棍?还是交给学生来面对吧。”
撵走了焦芳,场面登时就文明起来了呢。
“唉,真是太难为弘之了。”王鏊感动地侧身请他入内。
苏录便接过彭总管奉上的拜匣、封筒,亲手拿进门,以示郑重。
至于门包,这回就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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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鏊这住处乃先帝赐宅,规制硬件自然是一流的。广亮的大门内,前后四进的大院子,飞檐翘角绘彩云纹,一眼便知是一品大员的规制。
然而绕过影壁,庭院里却不见半分朱门气象,一切布置因陋就简,地上铺着最普通的青砖,连水缸都不是铜的。
屋里头的摆设更是寒酸,除了各种字画,一样值钱的都没有,只有一套待客用的酸枝木桌椅,边角都磨出了包浆,看着比苏录年纪还大。
更离谱的是,后院还传来咩咩的羊叫。苏录循声一看,居然养了三只羊,拉的满地都是黑点点。
风一吹,内味儿啊……
“那三只羊是皇上御赐的,也不好送人。”王鏊尴尬一笑道:“今天就杀一只,给弘之贺一贺。”
“太破费了,再说弟子也不好太打扰老师。”苏录哪好意思吃这位穷老师的羊?
“哎,你第一次上门,还帮为师赶跑了恶棍,吃顿饭总是要的。”王鏊笑道:“不过就咱俩确实也吃不了。”
这时家仆奉上茶盏,王鏊便吩咐道:“去请梁学士和湛编修来一同吃羊。”
“是。”家仆应一声下去。
“他们正好都在家休息,”王鏊对苏录笑道:“这样你也省得再跑两家了。”
“多谢老师爱护。”苏录忙道谢,虽然他还挺想去认认门的。
“在家里不用那么客气,看为师家里这乱七八糟的样子,我就不是个讲究人儿。”王鏊笑着端起茶盏道:“尝尝我们太湖的碧螺春,可堪入口乎?”
“是。”苏录才知道,原来这茶不是康熙命名的。呷一口便笑道:“香,真是太香了。”
“那当然,这茶我们的方言叫‘吓煞人香’。”王鏊便笑道:“我年轻时不喜欢,上了年纪味觉寡淡,就好上这一口了……”
“弟子从小喝的山茶,也是这般香重。”苏录也笑道:“回头叫家里寄一些来给老师尝尝。”
“好好。”
师徒二人便喝着茶聊起了家常,熟悉一下对方。
方才那一场共战焦芳,大大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王鏊也不见外,将自己的情况尽数道来……
他已经鳏居多年,中馈乏人,日子难免潦草困难。
按说王鏊官居从一品,年俸高达八百八十石,日子应该很宽裕才对。可大明的俸禄折支本就是笔糊涂账,能实领到一半就不错了。
而且他从不收地方官的冰敬炭敬,三节两寿也不收下属的贺礼。甚至连给人写字作序,都只收一帕一书,从不要润笔之资。
同时还要维持大学士的基本体面……养着轿夫、长随、门子、家仆,又要不时接济落难京里的同乡故旧,自然捉襟见肘。
“老师的日子实在太清贫了,不亲眼所见哪能想到这是一品大员的家啊?”苏录轻声感叹。
“其实为师也不是非要赚这清名,实在是拙于生计,不会打理这些家务。”王鏊捋着胡须苦笑道:
“加上前些年儿女接连成亲,桩桩件件都要花钱,彻底掏空了家底。好在如今婚事已完,今年还上饥荒,往后的日子定能宽裕些。”
“以老师的名望,其实随便做几篇序写几幅字,什么债还不上?”苏录轻声道。
“哎,”王鏊却摇摇头道:“我如今在这位子上,分不清谁是真心求字,谁又是借机行贿,只能一概不收润笔之资了。”
“老师真是严于律己。”苏录钦佩道。
“这一点上,你要跟为师学。”王鏊正色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官场的规矩是不适用的,别人可以和光同尘,我们必须洁身自好。”
“为师八岁熟读经史,十二岁即能成诗,十六岁入国子监,偶作一文,便被师生广为传颂,被称为‘天下士’。”顿一下他沉声解释道:
“成化十年,老夫应江南乡试,得中解元。次年进京会试,还是第一名,会元。跟你一模一样……”
“老师的事迹,弟子打小就如雷贯耳。”苏录轻声道:“听说若非有人从中作梗,殿试时将老师定为探花,您就是国朝第二位大三元了。”
“唉……”王鏊深深一叹,果然也引以为憾,沉声道:“为师的遗憾就由你来弥补了。”
苏录不禁苦笑道:“昔日老师为当朝不喜,我现在也恶了刘公公和焦阁老……”
“怕什么?状元是由皇上定的,你又不会掉出前十,肯定得把你的卷子呈给皇上。”王鏊却摆手笑道:“再说,为师和梁学士八成也充任读卷官,不会让他们从中作梗的。你抱着平常心去考就成。”
“是。”苏录忙沉声应下。
“看到了没?这就是朝廷为我们这样的‘天下士’,准备的一条青云大道!在这条路上,没必要摧眉折腰事权贵,更不必牺牲原则,与奸党同流合污,只需要本本分分做官,清清白白养望即可。”王鏊指导自己的头号门生道:
“不管谁主政,等时间一到,自然会让你到礼部或吏部当一任侍郎,然后升大宗伯,当一任会试主考,便廷推入阁,到那时才是你真正大展拳脚的时候。”
苏录认真听着王鏊的话,一个字不敢落,这可是自己以后的仕途方向啊!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一是因为官场险恶,动辄得咎。作为朝廷重点培养的储相,若放到管理具体事务的衙门,很容易就会半道夭折。更别说落到各省的染缸里了,一路上得留下多少把柄?当上宰相也会受制于人。”
“二是为了避免大学士有太强的班底,成了真的宰相,所以只在入阁前让我们当一任主考,收一些像你们这样年轻的门生。既不至于完全孤掌难鸣,又无法真正把控朝堂。”王鏊把话说得极透,完全是将苏录当成衣钵传人的架势。
“所以你殿试之后,将会在詹翰之间渡过漫长的等待,为师有两个忠告,一个是要多看多听多学,做到胸有成竹,腹有千秋,这样日后才能胜任大学士之位。”
顿一下他语重心长地对苏录道:“另一个就是要保全自己,让自己坚持到入阁那天,不要在中途倒下,那样就太对不起朝廷的培养了。这就要求你像我刚才说的那样——”
“本本分分做官,清清白白养望。”苏录轻声道。
“没错。”王鏊重重点头道:“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冲动了。焦芳不仅是内阁次辅,还掌着吏部,更是刘瑾的文胆,你今天这样得罪他,日后他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但他在老师门外撒野,还口口声声要杀了老师,学生实在不能坐视不理。”苏录愤然道。
“让他骂去吧,耽误了你的前程就太不划算了。”王鏊摆摆手。
“是,学生记住了。”苏录忙点点头。
“记住,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初心,”王鏊叹息一声道:
“不要以为这很容易,比方王老状元,几十年都熬过来了,结果入阁前夕,发生了你阳明老师那档子事儿,直接被排挤出局,我这才主考都没来得及当,就提前入了阁。”
“这样啊……”苏录恍然,怪不得座师入了阁还要当主考,原来是为了补上这一环。
王鏊又不禁笑道:“说起来,我和王老状元是本家,一直相交莫逆。之前他还写信请我照拂你这个徒孙。这下你成了我的弟子,我怎么好像吃亏了呢?”
“呵呵……”苏录不禁笑道。
“这还没说完呢,”王鏊接着苦笑道:“后来首辅大人也让我照顾一下你这个徒孙。老夫真是服了,取了你白白矮他们一辈。”
“各论各的。”苏录讪讪笑道:“咱们各论各的。”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王鏊大笑道:“你少年显贵,总会出现这种情况……对了,进京后去拜见过首辅大人了吗?”
“未曾。”苏录摇摇头。
“为何?”王鏊问道:“你也对首辅大人有成见,想要跟他划清界限?”
“没有的事儿。”苏录忙摆摆手,解释道:“学生之前在南京见过唐伯虎前辈,他嘱咐我吸取教训,考前不要乱拜谒。”
“唉,伯虎啊……”王鏊叹息一声道:“当初他还跟为师学过文章,一直以我门下弟子自居,可惜那个案子早已盖棺定论,还有当事者在任,没法替他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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