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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六章:网络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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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陈思源将U盘插进电脑时,手指有些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紧张。方雨整理的文件像一座微型的档案馆,分类清晰,标注严谨。他点开“四库全书删改记录”文件夹,里面是一份详细的Excel表格,列出了超过三千种在编纂过程中被处理过的书籍,按照“全毁”、“抽毁”、“改窜”、“存目”分类,每一本都附有简单的理由和出处。

    他搜索“兵”“器”“火”“船”,筛选结果跳出来:二百一十七本。其中“全毁”八十九本,“抽毁”一百零三本,“改窜”二十五本。

    全毁的书,连名字都几乎被抹去。如果不是方雨从各种禁毁书目、私人文集、海外馆藏目录中爬梳整理,这些书名可能永远沉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火器图说》,明代,作者不详。全毁。理由:“语涉兵机,恐滋流弊。”

    《海防纂要》,万历年间,王在晋著。抽毁。抽毁部分:“凡涉船式、炮位、水战之法,尽行删除。”

    《武备志》,茅元仪辑。抽毁。原书二百四十卷,四库本存一百八十卷,缺失卷目多为“火攻”、“战船”、“城守”。

    ......

    陈思源一行行看下去,感到一种冰冷的、系统性的窒息。这不是偶然的散佚,不是自然的淘汰。这是一场精密的手术,切除一个文明最锋利的爪牙,让它变得温顺、无害,适合被圈养。

    他想起残页上那句“技之失,国之衰始也”。当时只觉得是感慨,现在才明白,那是预言,也是诊断。

    手术成功了。三百年。

    他关掉表格,点开另一个文件夹:“西学中源考辨”。里面是方雨收集的明清之际传教士与中国士人交往的记录,以及近代以来关于“西学中源”说的争论文章。其中一份扫描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民国学者陈寅恪的一篇未刊笔记,用毛笔小楷写着:

    “近读梵蒂冈所藏利玛窦、汤若望诸人信札副本,中有数语颇可玩味。汤若望致罗马书云:‘彼国(指中国)算学、天文、器械之精,远超吾辈所料。其典籍浩如烟海,然多秘不示人。余与徐子先(徐光启)译《几何原本》,实乃择其九牛一毛耳。’又云:‘彼有《军器图说》一书,详载火铳、地雷、火箭诸法,精妙绝伦。然朝廷禁之,谓‘奇技淫巧’。余私录数章,拟寄回欧罗巴。’”

    陈思源屏住呼吸。汤若望,清初钦天监监正,德国传教士。他私录的《军器图说》章节,后来去了哪里?是否就是那些流落欧洲、被改头换面的“中国技术”?

    线索像蛛网一样延伸,从北京的残页,到故宫的档案,到梵蒂冈的秘藏,再到欧洲博物馆里那些身份可疑的“古典手稿”。

    他打开“启明”最新视频的参考文献包。里面有一份PDF,是英国学者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关于“火药与火器”章节的全文,但页边有许多用红色标注的疑问:

    “此处引用之‘欧洲14世纪手稿’所载火药配方,与《武经总要》(1044年)所载几乎一致,仅硫磺比例微调。为何?”

    “此处称‘欧洲15世纪出现管状火器’,但所附图示之构造,与明代《火龙经》中‘飞天神火流星炮’雷同。传播路径?”

    “李约瑟本人承认:‘许多关键的中文原始资料在西方无法获得或未被充分研究。’”

    这些批注冷静、克制,但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根针,刺破光滑的历史表皮。

    陈思源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疲惫,是认知被重塑时的眩晕。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一堵厚重的历史墙前,努力想凿开一个小孔,窥见一点真相。但现在他发现,这堵墙本身可能就是假的,是用破碎的砖石、伪造的砂浆匆忙砌成的,背后也许是更大的虚空。

    他需要空气。

    推开窗,深夜的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月光,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

    墓碑下埋葬着什么?是一个文明的辉煌过去,还是整个世界的集体幻觉?

    手机震动,是周明远发来的消息:“明天下午三点,汲古阁,别忘了。另外,小心最近网上的风向。”

    陈思源回复:“明白。周老师,您听说过汤若望私录《军器图说》的事吗?”

    几分钟后,周明远回:“略有耳闻,但无实据。你从哪儿看到的?”

    “一份民国学者的笔记。”

    “笔记可信度待考。但方向是对的。明天细聊。”

    对话结束。

    陈思源关掉电脑,但没有睡意。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那些数字、书名、批注在脑海里翻腾。

    他想起了林薇的基因数据,那些深红色的人口损失地图。

    技术被销毁,人口被清洗,记忆被篡改。

    三位一体。

    这不是改朝换代,这是文明格式化。

    二

    第二天上午,陈思源去了国家图书馆,想见见方雨的舅舅。

    古籍部在旧馆深处,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散发着旧书气味的走廊。他在“明代文献研究室”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是一个堆满书籍和档案箱的房间。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桌前,正用放大镜观察一页发黄的纸张。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神温和但带着学者的审视。

    “请问是沈老师吗?我是陈思源,方雨的朋友。”

    “哦,小雨提过你。”沈老师——沈文渊——放下放大镜,示意他坐下,“她说你在研究几页明末兵务文书?”

    “是的。”陈思源简要说明了情况,但没有提具体的敏感内容。

    沈文渊静静听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到某一页:“你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页残缺的文书,纸张、墨迹、格式都与陈思源的残页极其相似。内容也是关于军器检查,提到了“佛朗机铳”、“火药受潮”、“匠户逃亡”等字眼。

    “这是......”陈思源心跳加速。

    “去年从福建一个民间藏家那里征集来的,一共五页。”沈文渊说,“我们初步判断,和你手里的可能是同一批东西,甚至可能出自同一本册子。”

    “现在这批文书在哪儿?”

    “封存了。”沈文渊合上相册,“上面说需要‘进一步研究’,但大半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调阅需要特别权限,连我也看不到。”

    “为什么封存?”

    沈文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小陈,你研究历史,觉得历史的本质是什么?”

    陈思源愣了愣:“是......过去发生的事实的记录?”

    “不完全是。”沈文渊摇头,“历史是胜利者的日记。但日记可以涂抹,可以撕页,可以重写。真正重要的是,那些被涂抹的字迹,有时候会在纸背留下印痕;那些被撕掉的页,有时候会被有心人偷偷藏起来。”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清代禁毁书目补编》:“我做古籍研究三十年,经手过无数被毁、被删、被改的书籍。每一本背后,都是一个被压抑的声音,一段被抹去的记忆。但有趣的是,记忆很难被彻底杀死。它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在民间私藏的手抄本里,在海外图书馆的角落里,甚至在敌人的记录里。”

    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一行字:“你看,这是日本江户时代一个学者写的笔记,里面提到他在长崎见过‘明人遗书数卷,载火器制法甚详’。那些书后来去了哪里?不知道。但至少证明,有些东西逃出去了。”

    “沈老师,”陈思源压低声音,“您觉得我们现在做的研究,有意义吗?如果......如果整个历史叙事的基础都是被篡改过的?”

    沈文渊看着他,眼神复杂:“小陈,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

    “知道。一艘船不断更换木板,到最后所有木板都换过了,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对。”沈文渊说,“文明就像这艘船。木板可以被更换,甚至被故意换成朽木。但船的龙骨——那个最基本的、决定它为什么是船而不是别的东西的结构——很难被彻底摧毁。只要龙骨还在,船就还是船。即使它暂时沉没了,只要有人记得龙骨的样子,就能把它重新捞起来,修好。”

    “华夏文明的龙骨是什么?”

    “敬天法祖。”沈文渊一字一句地说,“敬畏自然规律,尊重历史经验。这是我们的思维底层代码。清朝可以改我们的衣服,剃我们的头发,毁我们的书,但他们改不了这个代码。因为代码写在我们的语言里,写在我们的节日里,写在我们对待祖先、对待家庭、对待自然的态度里。”

    他顿了顿:“你的研究,小雨的研究,还有那个‘启明’的视频,都是在做同一件事:打捞龙骨,清理附着在上面的淤泥和锈迹,让后来人看清楚,这艘船原本的样子。”

    陈思源感到胸口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但打捞工作很危险。”沈文渊语气严肃起来,“淤泥下面可能藏着没爆炸的炸弹,锈迹里可能掺着毒。最近馆里开了好几次会,强调‘历史研究要服务大局’。什么是大局?就是稳定,就是团结,就是不能翻旧账。”

    “所以那些文书被封存了?”

    “封存是保护,也是隔离。”沈文渊说,“在有些人看来,这些东西是‘不稳定因素’。但在另一些人看来,它们是‘文明复兴的钥匙’。钥匙该用的时候用,不该用的时候,就得锁起来。”

    “那什么时候才是‘该用’的时候?”

    沈文渊没有回答。他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

    “小陈,”他最后说,“如果你真想继续研究,记住三点:第一,保护好原始材料;第二,建立可靠的合作网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有耐心。历史很长,不差这几年。”

    又是这句话。但这一次,陈思源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不是劝退,是嘱托。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谢谢沈老师。”

    离开古籍部时,陈思源在走廊里遇到了方雨。她抱着一摞刚复印的资料,见到他,眼睛一亮。

    “见到我舅舅了?”

    “嗯。谢谢你的引荐。”

    “不客气。”方雨压低声音,“你给我的U盘里,有个隐藏文件夹,密码是我生日倒过来。里面有些更敏感的东西,小心看。”

    隐藏文件夹?

    陈思源点点头,没有多问。

    走出国家图书馆,阳光刺眼。他站在台阶上,看着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上班,上学,旅游,生活。对他们来说,三百年前的文书,被封存的档案,文明的龙骨,都是遥远而无关的故事。

    但总得有人记得。

    总得有人去打捞。

    三

    下午三点,汲古阁。

    周明远已经在了,坐在里间一张老榆木茶桌旁,正在泡茶。见陈思源进来,他示意坐下,推过来一杯刚沏好的龙井。

    “尝尝,明前茶。”

    陈思源喝了一口,清香沁人,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残页带来了?”周明远问。

    陈思源取出保护夹。周明远戴上手套,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那个被抹去的红印和模糊的朱砂印。

    “谭老板的判断我基本同意。”他放下放大镜,“这是真品,而且很可能就是赵士锦的手笔。但问题不在这里。”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给陈思源:“看看这个。”

    里面是几份档案的复印件,纸张泛黄,字迹是繁体竖排。陈思源辨认了一下,是清代内务府的记录。

    “乾隆四十二年,内务府奏销档。”周明远指着其中一行,“‘准兵部咨,查前明遗存兵械图籍,凡涉火器、战船、城防等项,一体解送军机处,候旨处置。’”

    下一页:“‘军机处奏:查得前明《武备志》、《火攻挈要》、《军器图说》等书共八十六种,内除无关宏旨者留备参考外,其语涉机要、恐滋流弊者五十九种,请旨销毁。’”

    乾隆的朱批:“知道了。着照所请。钦此。”

    “这是系统性的销毁令。”周明远说,“而且不止一次。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有类似记录。销毁的理由千篇一律:‘恐滋流弊’、‘语涉机要’、‘有违圣教’。”

    陈思源感到寒意:“所以他们真的......有意识地在抹去前朝的技术遗产?”

    “不只是技术。”周明远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嘉庆年间礼部的奏折,关于编纂《四库全书总目》的后续处理。里面提到,对于收录的明代著作,凡有‘诋毁本朝’、‘称颂前明’、‘夷夏之辨不当’等内容的,要‘酌情删改’或‘仅存其目’。”

    他翻到最后一页:“你看这句:‘夫修史之要,在于正人心、厚风俗。前明季世,士风浇漓,著述多乖正道。今删汰其妄,存录其真,亦千秋之公论也。’”

    “千秋之公论......”陈思源苦笑,“谁的公论?”

    “胜利者的公论。”周明远收起文件,“历史从来如此。但华夏的特殊性在于,这次胜利者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文明层面的‘鸠占鹊巢’。他们要的不是延续,是替代。所以要系统地抹去前朝的记忆,尤其是那些能证明前朝先进性、正统性的记忆。”

    茶香袅袅,但谈话的内容让空气变得沉重。

    “周老师,”陈思源问,“您做古籍编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让人痛心的销毁案例是什么?”

    周明远沉默了很久。

    “《永乐大典》正本。”他最终说,“那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百科全书,三亿七千万字,收录了当时能收集到的所有华夏典籍。正本下落成谜,副本在八国联军时被烧、被抢,现在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四。”

    他喝了口茶,声音低沉:“但比物理销毁更可怕的,是精神阉割。我编过一套明代文人的别集,对照了四库本和民间残本。四库本里,所有关于边防、民生、改革的尖锐议论都被删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风花雪月、酬唱赠答。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被阉割成了一个无害的文人雅士。”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历史?”陈思源问,“一个被阉割的、无害的、可以随意打扮的过去?”

    “对。”周明远点头,“一个没有锋利棱角、没有危险记忆、没有反抗基因的过去。这样,现在和未来,才能安稳。”

    他顿了顿:“但你们,还有‘启明’,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恢复那些棱角,唤醒那些记忆,激活那些基因。所以,你们会遭遇阻力,是必然的。”

    陈思源想起刘建明的约谈,想起徐明达的修改建议,想起实验室的监控,想起那些网络攻击。

    “周老师,您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周明远没有直接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琉璃厂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陈,你看见那些人了吗?”他说,“他们中,也许有人一辈子都不会关心赵士锦是谁,《永乐大典》有多伟大,明清易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活着,说着汉语,过着春节,祭拜着祖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本身就是文明的载体。”

    他转过身:“你们的成功,不在于让所有人都成为历史学家,而在于让这个文明的载体——这些普通人——能够在需要的时候,想起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像一艘船,平时船员各司其职,但风暴来临时,他们必须知道龙骨在哪里,该怎么保护它。”

    陈思源似懂非懂。

    “具体到我该怎么做?”他问。

    “继续收集碎片,但不要急于拼图。”周明远说,“把碎片保护好,分类好,等待时机。时机到了,自然有人会把它们拼起来。”

    “时机什么时候到?”

    “当足够多的人开始问‘我们是谁’的时候。”周明远说,“当沉默的大多数不再沉默的时候。”

    他看了看表:“我该走了。最后提醒你一句:最近网上有一股势力,在系统性地攻击所有质疑主流历史叙事的人。他们手法专业,有组织,背后可能不简单。你自己小心。”

    “谢谢周老师。”

    周明远离开后,陈思源一个人坐在茶室里。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古旧的家具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他想起沈文渊说的“龙骨”,周明远说的“载体”。

    也许,他们都在说同一件事:文明的生命力,不在于宫殿的辉煌,不在于典籍的浩瀚,而在于每个普通人内心深处,那些未被彻底磨灭的记忆密码。

    而他的工作,就是找到那些密码,擦拭干净,让它们重新发光。

    四

    晚上回到出租屋,陈思源打开电脑,输入方雨说的密码,打开了那个隐藏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PDF文件,标题是《境外非政府组织在华文化渗透活动案例分析(内部参考)》。

    他心跳加快,点了进去。

    文件不长,二十多页,没有署名,没有单位抬头,但内容触目惊心。里面列举了十几个境外基金会、学术机构、媒体平台,如何通过资助研究、举办会议、培训学者、运营自媒体等方式,系统性地影响中国的历史叙事。

    其中一个案例详细分析了一个叫“文明对话基金会”的美国机构。该基金会每年投入数百万美元,资助中国高校和科研机构开展“多元历史观”、“全球史视角下的中国”等项目,重点扶持那些质疑“汉族中心主义”、强调“边疆民族贡献”、解构“大一统叙事”的研究。

    文件指出,这些研究本身可能有学术价值,但其背后的资助方有明确的政治议程:削弱中国的国家认同和文化凝聚力,为“历史疆域争议”、“民族分离主义”提供理论依据。

    另一个案例涉及某视频平台上的一个知识区UP主联盟。该联盟成员表面上各自独立,但实际接受同一家境外媒体公司的内容指导和流量扶持,集中生产“揭秘历史真相”、“颠覆传统认知”类视频,其中大量内容未经严格考证,片面引用史料,刻意制造对立。

    文件最后总结:“文化领域的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隐蔽的。敌人不再用枪炮,而是用学术、用媒体、用娱乐,潜移默化地改造我们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认同。”

    陈思源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

    他想起了“史海钩沉”,想起了那些有组织攻击“启明”的水军,想起了那封来自牛津的可疑邮件。

    原来,他无意中闯入的,不仅是学术争议,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启明”,很可能就是这个战场上的一个关键节点——一个他们必须拔掉的钉子。

    他打开“启明”的主页。那个关于西方伪史的视频,播放量已经突破两百万,但评论区也成了重灾区。最新一轮攻击集中在“启明”的匿名身份上:

    “连真面目都不敢露,还敢谈历史真相?”

    “谁知道这些资料是不是伪造的?”

    “建议网信办查查这个账号,很可能收了境外势力的钱。”

    但支持者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UP主用数据说话,你们用扣帽子说话,高下立判。”

    “如果质疑,请拿出证据反驳,而不是人身攻击。”

    “感谢启明,让我第一次认真思考:我们学的历史,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争论已经白热化。

    陈思源想了想,登录自己的小号,在评论区发了一段话:

    “历史研究的第一原则是证据。如果对UP主的资料有疑问,可以逐条核实、辩论。但攻击身份、动机,无助于接近真相。真正的自信,是经得起质疑的自信。”

    发完,他关掉页面。

    他知道,这句话可能引来更多攻击。

    但有些话,总得有人说。

    五

    深夜十一点,林薇发来加密信息:“实验室被突击检查了。所有电脑硬盘都被复制带走。幸好原始数据我已经转移。”

    陈思源心里一沉:“怎么回事?理由是什么?”

    “说是‘例行网络安全检查’,但只查我们实验室。带队的人我不认识,不是学校的。”林薇回复,“思源,我感觉......他们不是来检查的,是来取证、来警告的。”

    “你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我导师被约谈了,要求我们实验室‘调整研究方向’,不要再做‘可能引发争议的基因历史学课题’。”林薇发来一个苦笑的表情,“我可能要转方向了。”

    陈思源感到一阵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

    “对不起,连累你了。”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林薇停顿了一下,“数据我备份了三份,一份给你,一份藏在我老家,一份......我托人带出国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这边都出问题,至少海外还有一份。”

    “带出国?交给谁了?”

    “一个信得过的师兄,他在MIT做博士后。他保证不会交给任何机构,只作为个人备份。”林薇说,“思源,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我这边的数据被他们拿到,他们很快就能追溯到你的残页,你的研究。”

    “我明白。”

    “还有,”林薇最后说,“我导师暗示,最近可能有一场针对‘历史虚无主义新表现形式’的专项整治。你们那个‘求真论坛’,还有‘启明’的账号,都可能被盯上。”

    对话结束。

    陈思源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那些光,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如此冷漠。

    他想起了残页上赵士锦的话:“录此存照,后世或可鉴之。”

    赵士锦记录那些触目惊心的真相时,是什么心情?明知无力回天,明知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为什么还要写?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有些真相必须被记录下来。即使当下无人相信,即使要埋藏三百年,但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它们,会有人看懂它们。

    就像王工匠埋藏图纸,就像智空和尚保护陶罐,就像沈举人抄录册子。

    一代又一代,总有人在做同一件事:把火种传下去。

    现在,火种传到了他的手里。

    他能让它熄灭吗?

    不。

    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获得的所有线索:沈文渊提供的相似文书照片,周明远给的内务府档案,方雨隐藏文件夹里的分析报告,林薇的基因数据备份。

    他建立一个加密数据库,分门别类,交叉索引。

    这是他的“文明碎片库”。也许现在还不能拼成完整的图,但每一片碎片,都是对遗忘的抗争,对谎言的驳斥。

    工作到凌晨三点,他终于完成了初步整理。

    保存,加密,备份到三个不同的云存储和移动硬盘。

    然后,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致后来者:关于几页明末文书的说明》。

    他写下自己发现残页的经过,写下所有的鉴定、考证、疑问,写下遭遇的阻力、警告、监控,写下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刘伯、谭老板、周明远、沈文渊、方雨、林薇。

    他写得很平静,像在写一份实验报告。

    最后,他写道:

    “我不知道这些碎片最终会拼出什么样的图景。我也不知道,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真相不会被永远掩埋。

    如果你看到了这些文字,说明火种还在传递。

    请继续传递下去。

    直到,光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

    保存,加密,加入碎片库。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

    陈思源走到窗前,推开窗。

    晨风清冽,带着草木苏醒的气息。东方天际,启明星正在渐渐淡去,但更亮的曙光,正在云层后蓄势待发。

    他想起“启明”视频里的最后一句话:“即使那光,来自已经熄灭的星辰。”

    是的。星辰会熄灭,但光还在宇宙中旅行。

    总有人会看见。

    总有人会记住。

    【历史闪回线】

    民国十年,春。杭州西泠印社。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走进社内,手里提着一个藤箱。他是陈先生的学生,姓顾,现在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做编辑。此番回杭州,是受老师临终前所托,处理一些遗物。

    智空和尚圆寂后,那陶罐在寺庙里又藏了十几年。辛亥革命后,寺庙破败,慧明和尚还俗,临走前将陶罐的秘密告诉了陈先生。陈先生本想等时局安定后再做处理,但没想到自己一病不起。

    临终前,他将顾学生叫到床前,交代了陶罐的事。

    “东西......在寺庙后山,第三棵柏树下,深三尺。”陈先生气息微弱,“你取出来后,不要声张,找个可靠的地方......藏好。等天下真正太平,交给......真正懂的人。”

    顾学生含泪答应。

    此刻,藤箱里就装着那个陶罐。他从杭州到上海,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有闪失。

    西泠印社的社长吴昌硕是他旧识,为人正直,在文化界声望很高。顾学生想来想去,觉得这里也许是最安全的保管地。

    吴昌硕在书房接见了他。听完来龙去脉,这位年近八旬的老艺术家沉默了许久。

    “陈先生......是我的故交。”吴昌硕缓缓开口,“他临终托付,我必不负所托。”

    他打开藤箱,取出陶罐,但没有立刻打开。

    “这东西,现在不能见光。”吴昌硕说,“军阀混战,列强环伺,多少人盯着中国的古物。若是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批明代兵务文书和火器图纸,要么被抢,要么被毁。”

    “那......该怎么办?”

    “先在我这里藏着。”吴昌硕说,“我有个密室,放些珍贵的印石和拓本,还算安全。等将来......等国家真正统一、强大了,再拿出来。”

    他顿了顿:“不过,光是藏着也不行。得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得把这条传承的线记下来。”

    吴昌硕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写下一份简单的记录:

    “民国十年四月,受陈君遗托,收明代赵士锦巡查录及火器图样若干,藏于密处。待河清海晏之日,献于国家。见证人:吴昌硕、顾某。”

    他让顾学生也签了名,然后将记录折好,放进一个信封,用火漆封口。

    “这份记录,你保管一份,我保管一份。”吴昌硕说,“如果将来我死了,我的后人会按照记录,继续保管。你也一样。一代传一代,直到该它出世的时候。”

    顾学生郑重地接过信封。

    “吴老,您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他问,“国家统一、强大,文明复兴?”

    吴昌硕望向窗外。西湖春色正好,桃红柳绿,游船如织。

    “会的。”他说,“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文明这么深,怎么可能一直沉沦?你看这西湖,经历过多少战乱,被多少人占领过,但湖水还是这片湖水,苏堤还是这条苏堤。文明就像这湖水,表面会被风吹皱,会被雨打乱,但深处是静的,是连续的。”

    他转身看着顾学生:“我们这些人,也许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只要我们把这火种传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用它点燃燎原之火。”

    陶罐被藏进了密室。那是一个在书房书架后的暗格,机关精巧,除非知道诀窍,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顾学生离开西泠印社时,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下,印社的白墙黑瓦泛着金色的光。几个年轻学子正在院子里拓印碑帖,专注而安静。

    文明还在传承。以各种方式。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封,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火种又传了一程。

    下一程,会是谁来接?

    他不知道。

    但他相信,总会有人接的。

    只要这文明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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